尘香如故
作者:碧殊 | 分类:现言 | 字数:79.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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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8.第一百三十六章 风凋碧树
镐铲敲在冻雪上, 敲碎一地琼瑶,也敲开刚合上的眼睛。昨日回来的半途中,天气骤变, 袭来强劲的暴风雪, 幸亏小唐识得云团, 提早一步赶到附近的兵营躲避, 一个小时前才回到家中。抱肩碎步行到到窗边, 用手指涂去一小块水雾,天色半亮,早已是千树万树梨花开的奉天, 再絮起一层厚厚的银白,院子里的大树, 一律斜弯着腰身, 树下散落的断枝, 给茫茫大地添了丁点不一样的色彩。若不是几个在车道上挥舞铁锹的士兵,清晨的苍凉之感, 真可用‘万径人踪灭’来形容。
回来时遵着医嘱给振兴喂了安眠的药物,就是为了让浅眠且闲不住的他能卧床修养,这样的声响,肯定会吵醒刚熟睡的他。欲要转身打电话,府里出来三人, 领头的正是我要找的奉庆, 身后跟着两个抬着满满一大箩筐煤渣的下人。他朝士兵嘘声喊停, 吩咐他们将煤渣撒到雪上, 须臾, 晶莹世界多了一道触目的黑。雪地上微露的星点残枝,好比脸上长的痣, 偶尔几颗,有种别样韵味,若是满脸……我偏偏头,摒弃掉可笑的联想,此法虽不中看,但中用。生活中很多事儿都离不了这一法则,自个也是跌跌撞撞许久,才真悟出,何谓实在。
放下厚帘,搓搓冰凉的手指,轻手轻脚钻回温热的被中,暖炉自动贴了过来。我挪开点距离,振兴退了高热,还有点低烧,想到陈军医大呼奇迹,抿唇浅笑。细瞧奇迹之人,微染病容的睡颜,刚硬的脸廓柔化了许多,猛虎成了乖猫,大脑暗地调笑着,心弦却被轻撩一下,眼珠儿一动不动看痴了,直到被送避孕汤药的奉珠打断。
奉珠从保温盒里端出刚煎好的药,放到外屋的茶几上,抱歉说道:“二少爷吩咐的,说耽搁不得。挺烫的,凉会儿喝。”
我有些不自在地点点头,奉珠笑了,“瞧少夫人您,有什么好害臊的?这可是好事儿,前些日那样儿才叫人犯愁呢。”
我再点头笑笑,奉珠扣上保温盒盖,打开了话匣,“我家那口子老说不会有事,可眼瞅着越来越糟,我这心里急啊,说了怕您更难过。这下好了,您没见前夜家里闹腾的样儿……”
有些难听话,我是听不见,奉珠则不同,于是坐下听她倾倒憋了多日的郁气。“老爷从老家赶回来,狠狠训了那一帮子人……”当听到奉珠学着蓝鹏飞的腔调,讲到他说还没断子绝孙时,红了眼圈。
奉珠见了打住话头,端起药碗道:“少夫人喝了好生休息,瞧您下巴颏尖的,可以拿去做铁镐了。”
“正好用它敲人出气。”我扬脸说笑着正要接过碗,门外传来一声报告。奉珠开了门,退出回避。
来人是机要室的负责人,行礼后呈过一个文件夹,说是京城发给我的急电。打开文件夹,长长的电文没有翻译,细看电码,密钥是易生特别为我设计的,用于特殊情况,心下一沉。签好收件单,打开保险柜拿出密码本,毕竟是速成,且有段时间没用,译码生疏了不少。译完开头的一句话,难以置信地反复对照里面的关键字,确认无误后,手指发虚,自来水笔掉到桌上,无意识地反复念道:“杨太太今晨二时病逝。”
检查一遍溢满哀思的吊唁函,细心折好,放进写有杨府地址的牛皮信封里,双手捧信发起怔。事情过了一天,若不是杨家今早正式发了讣告,仍不敢相信颇有些传奇的生命就此完结。消息如此突然,是因为杨太太的病因与毓芝有关,杨家封锁了她生病之事。
波澜起伏的一年,临到末了,依旧不得平静,像部做得十足的戏,定要在尾声来个意想不到的悲剧收场,让人痛心难忘。易生电文里说,新婚不满一周的毓芝自杀未遂,身体已是强弩之末的杨太太,承受不住刺激,一下诱发了多种疾病,不到两日便撒手去了。据闻,杨太太曾提出想见我一面,被靖义否决。战争的齿轮一经开启很难停下,积极备战之时,自不愿出现哪怕是丁点的变动。靖义身为一方统帅,从全局角度决策,无可厚非。反之亦然,即使杨家捎过话,振兴心里未必愿意我去。生活是实在的,实在之中,有平俗的一面,亦有残酷的一面,更有一块不黑不白的灰色地带。不知杨太太去时是何种心情,也许是获得解脱,也许是抱憾而去,也许兼而有之。
黯然神伤地重叹一声,一杯冒着白烟的茶杯放到我的手边,长臂将我连同着椅背一起环住,“不要在这儿兔死狐悲的,大家还等着你这军民协调会的委员长劳军呢。”
我扑哧一笑,笑出眼眶里蓄积已久的泪花,放下信,头靠到振兴的颈窝,反手搂住他的脖子,嗔道:“什么兔死狐悲?难道说我也呆在狼窝里?”
振兴一手托住我的下颌,一手擦去颊边的泪珠,目光幽闪一下,“韵洋,狼窝还是金窝什么的,全在自个的感觉不是?”
幽深似海的眼眸恍然间变成一潭盈盈春水,戏说着金屋藏娇,眼睛顿觉一刺,迅速垂下眼帘,隔了片刻,掩饰地笑着回道:“嗯,当日不是说我是凤凰来着,就把这儿当鸡窝吧。”其实,我想说的是句粗浅的古话,嫁鸡随鸡。可用生命换来的教训,沉得说不出。
振兴静默一回,托起我大步走到梳妆台前,“我去叫奉珠,先把你这头鸡窝弄好。”
我疑惑地瞧瞧镜子,左边的头发松松的,耳侧还垂下几缕青丝,想是刚写吊唁函,绞尽脑汁时无意弄的,往事即刻在笑声中飞散。我紧搂住振兴不放,扬脸娇嗔道:“你弄。”
振兴眼睛直直看着我,没有吭声。我哼了哼,揪着他的耳垂摇摇,“就当作这两天照顾你的谢礼。反正出门要戴帽子,没人瞧得见。”
“老婆,这是你的惩罚吗?非要在出门前把人勾出火?”振兴放我下地,双臂带着欲求地收紧。
“这叫勾人?连个媚眼也没抛呢。”我沦陷进突如其来的情潮中,仍改不了嘴硬的毛病,许是做了一个月的怨妇,话里不自觉流露出一丝得意。
“你会吗?”动情的长目朝我放着魅光,语带怀疑。
“嗯,没你水平高。”电流互动两秒后,我举起白旗。
振兴低笑两声,松开手臂,双掌改搭我的肩头,按住一时没回过神的我坐下,解散脑后的发髻,拿起梳子理起长发。镜中半垂的幽目专注于梳子,我则沉迷于那份专注中,梳子每动一下,心里的柔情便滋长一分。
“一直很想看看这样的你。”
款柔的话音将我拉出沉迷,目光下移,刹那间时光仿佛倒流,恍惚重见少女时的自己。愣了片刻,感慨万千地抬手覆住肩上的大手,侧仰头说道:“想看,我编给你看。”
振兴移到我身侧,两手摆弄一下搭在我胸前的编辫,仔细端详会儿,低声回道:“一次就够。”
说罢,动手拆开编好的发辫,“盘头,老婆多指点些,到底是要出门见人。”
出门成双,回来时就我一人,振兴留在兵营处理公务。一进府门便解开头巾,摸摸脑后简单的发髻,结结实实的,嘴角弯到一半,奉庆急匆匆过来大声说道:“少夫人,老爷一个人骑着马出去了,什么人也没带。”
我蹙起眉头,“怎么能让老爷一人出去的?”
“他老人家不让人跟,大伙儿谁敢不听?”
“可以偷偷跟在后面啊。”
“先是有,后来绕着绕着就跟丢了。”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蓝鹏飞的侍卫竟然关键时刻掉链子。我咬咬牙,强压下怒意,静心思考片刻,对奉庆说:“老爷有两个可能的去处,一个是蓝桥,一个是向阳寺,通知大家分头去找。”
随后让小唐牵来两匹马,冒雪急急赶往可能性最大的蓝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