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香如故
作者:碧殊 | 分类:现言 | 字数:79.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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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9.第一百三十七章 魂断蓝桥
急驰转进蓝桥的小路, 微眯眼眸勒马远望,长天远树山山白,隐藏其间的蓝桥, 近旁不见半点异色, 失望在一念间消失, 鼓起劲挥鞭继续前行。呼啸的寒风中, 隐约闻见一声马匹的嘶鸣, 自蓝桥旁的皑皑林丛中传出,我稍稍松口气,蓝鹏飞此刻应在桥下, 尾生之约便是在那儿。
到了桥边,小唐抱下双腿冻得僵硬的我, 背到冰封的河面, 果然, 透过桥檐处垂下的密集冰柱,隐隐可见身着黑色貂皮大衣的蓝鹏飞。示意小唐放下我, 蹒跚低低弯腰穿过犬牙似腕粗的冰柱,到蓝鹏飞的面前行过礼,坐下默默看着他抱着酒坛大口喝酒。
昨日,易生电文里让我斟酌如何告诉蓝鹏飞这一噩耗,长考之后, 我直接递上译好的电文。蓝鹏飞看后, 神态是一贯的处惊不变, 闭目沉思片刻, 吩咐我写封吊唁函, 等杨家公布消息后寄去。当时我还暗诧于他超强的抗击力,时隔一天, 竟会这般失控。不过,发泄一下也不是坏事,郁结于心,反而更糟。
来过几次蓝桥,但从未到过桥底,抬头环视一圈,两头结着冰霜的石面真的如靖义所说,刻有一枝梅和一只鲲鹏。细看头顶上的鹏鸟,殷殷翘首,眼里弥漫起凄凉。
“韵洋,要不要来一口御寒?”蓝鹏飞扭过脸,递过酒坛,语调甚平地问道。
鼻子轻嗅一下,是烧刀子的烈味,讪笑道:“儿媳不敢和爹争酒喝。”
“这点,韵洋可不像她,她的酒量一般的男人都比不了。”蓝鹏飞收回酒坛喝了一口,抹抹嘴,淡淡地说道。
“那是,儿媳不如姨妈的地方多了。”
“没那么多,除了喝酒,你就有一点不如她。在感情上,她总是知道怎样处理来得更好,就这点。”蓝鹏飞说到此处,抱着酒坛呆望桥对面的那枝梅,眼底滑过一抹深刻的伤痛。“三十三年前的今天,我在这儿守了整整一日。”蓝鹏飞沉沉说着,眼里起了微波,“以后,不用了……”
蓝鹏飞打了一个酒嗝,举起酒坛狠狠砸向桥对面的梅枝,吼道:“再也不用了!”
“再也不用了……”伴随着这句低喃,蓝鹏飞的眼角渗出一滴泪跟落地的酒汁,同时成冰。蓝鹏飞没理会脸上的冰痕,单手撑地站起身,蔼然问道:“瞧韵洋这一身雪,想是骑马来的吧?”
知道了蓝鹏飞失常的原因,正斟酌着劝慰的字眼,猝不及防被问愣住,只机械点头称是。“好久没跟韵洋一起骑马了,这就走吧。”
见蓝鹏飞头也不回大步离去,少顷,明白他根本不需要人劝,自我修复完,又会是叱咤一方的豪强。费力扶着石壁起身,目光划过酒汁冰冻住的酒坛残片,暗想,蓝鹏飞的过往,必已冰封在那滴泪里了。抬起头,望着梅枝上的点点莹白,默然一叹,蓝桥,再次埋葬了一段前尘与往事。
弯腰踏出桥沿半步,近旁响起刺耳的枪声,大惊之下脚底一滑,摔到冰面上,一瞬后,一颗子弹呼啸着从我的头上飞过,打断一根冰柱,直直砸到我的背上,痛得一声爹,分成了两截,蓝鹏飞躺在几米远的河边,小唐趴在他身上还击。
挣扎想要爬起,传过小唐高呼,“少夫人,躲到桥底不要动,接枪,掩护我背督军过来。”
说话间,一把□□在冰面上划过一道弧线,准确滑到我的面前。拾起查看,是一把有六个弹巢的□□,做掩护,火力太弱,好在他们离桥底不到两米。不做多想,定神辨听一下敌人方位,迅速移到刻有梅枝的桥头边,调整好位置,大声说个好字,扳下击锤,扣响扳机,朝敌方射出第一枪。扣动第四下时,左躲右散的小唐冲了进来。
“少夫人,快帮督军包扎止血。”小唐放下蓝鹏飞,从怀里掏出一卷绷带扔到我面前,再从腿上拔出一把自动□□,半蹲着朝外双手连发。
瞄见冰面上点点殷红,刚才还击的亢奋一下无影无踪,嘴里发颤地喊着爹,同时发颤的还有我的手,解蓝鹏飞领口的纽扣解了两次,都没能解开。
一把闪着寒光的飞刀当啷一声,落到我的膝边。“割开。”小唐的声音也似一把飞刀。
“韵洋,不用忙了,爹……爹……”蓝鹏飞半开眼帘,和蔼断续开口道。
“爹,爹,你伤着哪儿啦?不要紧,侍卫马上就会来的。”蓝鹏飞的苏醒,给我打了一剂强心针,狠狠用牙咬掉手套,拿起锋利的飞刀,快速割开一颗颗纽扣。
掀开黑色的貂皮大衣,我的泪珠蹦了出来,青灰色的督军服,红了一片,肩头腹部的两处枪伤口,往外渗着鲜血。我抖开绷带,一边用力包扎一边含泪安慰道:“爹,您会没事的,勋章帮您护了心。”
“傻孩子,挡了前……面挡不了后面。韵洋,别难过,此时,在这儿……走完一生,也算爹的造化。”
我一听,惊骇地想要查看,蓝鹏飞虚弱地微微摇摇头,“陪她……走……不用怕了。她胆子……不如你……”蓝鹏飞无光的眼里闪动起一丝神采,像是想到某件趣事,“头次见你,小小的一个丫头片子,敢对着我的车吆喝,她不敢。”
我泣不成声地应着,“儿媳总是那么莽撞,是爹宽宏大量不计较。”
“韵洋,爹一生……最亏欠的,是你,让你进蓝家,爹做了……”
我忙打断蓝鹏飞的话,哽咽道:“爹,您不欠儿媳什么,在蓝家这些年,您对儿媳的照顾和维护,儿媳一辈子都还不完。再说,不进蓝家,就没有庭葳,也不会遇到振兴。爹,儿媳知足了,很知足。”
其实,在知道杨太太和蓝鹏飞的过往后,就明白杨家当初的逼婚是个圈套。继而上推,盗匪和杨家军队的车头坏掉,蓝鹏飞脱不了干系,只是里面出了小岔子,他算准我们会上靖礼的车,出了盗匪母亲会承受不住,我会返京,却没想到被南军利用,差点害了振中。再上推,逼梦泽一家出国,是他设计的第一步。当然,依蓝鹏飞的性子,还会有其它的后手备招,但我已不想知道。唯一难安的,是梦泽,蓝家亏欠了他,我亏欠了他,这也是我格外不愿梦泽有半点差错的原因。
蓝鹏飞面上泛起笑容,“有韵洋这……话,爹走得安心。爹,最得意的,也是……你,让你进蓝家。这个你拿去,是给葳儿……”
蓝鹏飞费力地从怀中掏出一把钥匙,手递了一半重重地垂下,钥匙在冰面滚弹几下,滑进一个酒坛的残片里。我无暇顾及,只抱着曾恨过、怨过,但更多的,是敬爱如父的人摧心痛哭。在蓝家的六年,蓝鹏飞让我在世间多享受了一份父爱,疼我,宠我,护我,教我,从不计较我,超越血缘,尤显珍贵,焉能不痛?从今往后,是再也寻不到这样一份难得而又独特的爱了。
“少夫人,您也想死在这儿?”小唐一脚踢出一个冒烟的手榴弹,一声巨响后,乘着烟雾换装子弹,同时在我耳旁大吼道。
我咳嗽两声,牛头不对马嘴地抽噎回道:“督军去了,爹去了……”
“您也想跟着去?小少爷,二少将军,您都不要啦?拿去,守着那头,敌人可能要包抄。”小唐再次连吼两声,塞过一个弹匣。
我两眼直直瞧着弹匣,“庭葳”,“振兴”,两个至亲的名字似激流一般,疏通因哀痛欲绝而窒塞的大脑,我轻轻放下蓝鹏飞的遗体,替他合上半开的眼帘,拿起枪填装上子弹,爬到另一边,果然,有两个身着便装,猫着腰蹑手蹑脚端□□过来。□□子弹虽少,但有个最大好处,便是精准射击,我咬紧下嘴唇,左手努力稳住右手手腕,快速预瞄两下,等他们只有六米远处,我连发两枪,两人应声倒下,没来得及告诉小唐,眨眼的功夫,其中一人匍匐端起枪还击,我即刻手推冰面,闪过飞来的子弹,小唐一个侧身滑来,朝那人头顶补了一枪,冲我叫声好,再塞给我一颗手榴弹,“少夫人手劲小,等近点扔。”
接过手榴弹,我的神志完全清醒,一边警戒,一边大声询问回到另一侧的小唐,“敌人人数多吗?咱们能应付的了吗?子弹够不够?”
小唐回说,估计来了十几人,现在还剩七八人,敌人很狡猾,藏着跟我们拼消耗,刚才那两人是低估了我,大意了。听罢,明白了小唐不给我自动□□的原因,节省子弹,与此同时心里窜起疑云,先前我猜想是靖义算到蓝鹏飞会来蓝桥,设下伏击。要是预伏,大可在蓝鹏飞一人时下杀手,就是要杀我,也可乘来时不备袭击,而且,没有重武器。还有一点,靖义私下认为蓝鹏飞是他的生父,恨归恨,真要弑父,他未必做得出。可见,此事不见得是靖义所为,有一点可以肯定,伏击是敌人临时安排的,他们有恃无恐,且本该前后脚到的侍卫队迟迟没有出现,说明是侍卫队出了问题。但是……我蹙起眉头,一个两个侍卫背叛兴许可能,整个侍卫队出问题,是天方夜谭,那些人都是蓝鹏飞精心挑选的心腹死士。额头靠上一根冰柱,冷气冻住纷乱的思绪,现在,要考虑的是如何脱困。
“少夫人,节约子弹,再灭掉三人,咱们就有脱困的把握了。”
小唐的话驱散愁容,忙答声明白,小唐身上常备有六把飞刀,且刀不虚发。僵持了约莫十分钟,敌方稀疏的枪声密集起来,“敌人要冲锋了,少夫人千万沉住气。”
等着八个厚厚的冰块在冰面上分散移来,才知道小唐说的狡猾,真真的名副其实。此时只能用手榴弹攻击,可手榴弹只剩我手边的一个。“这颗手榴弹扔出后,我出去从侧面攻击,您要小心。”小唐过来,拿起手榴弹,小心二字说的十分郑重。
此时,几近短兵相接,出去等于是个活靶子,守在桥底还有生的希望,我扯住小唐的左袖,摇摇头。小唐看了我一眼,用力挣脱,拉开手榴弹的拉环,爆炸声中滚身出了桥底,一条刺目的红道随着他蜿蜒而去,我的心脏重重抽动一下,原来桥底的血不全是蓝鹏飞的,不会轻易舍下我的小唐,一定是支撑不住,方孤注一掷,以期在最短的时间内结束战斗。
敌人的枪口立刻掉向,冰块也随着转移了方向,露出后面的身形,我忍着心口的巨痛,聚集起全部的精神,将子弹一一射出。一个,两个,三个,扣动第四下时,一声清脆的吧嗒声,提醒全神贯注的我,子弹告罄,小唐的方向已没有声响,而离我六米远的冰面上还有一冰块在动。
冰块移动了几下,后面人探出一点身形,见我没射击,再多探了一些,试探了几次后,那人站起身,大步行来。我精疲力竭地扔下枪,退到蓝鹏飞的身边,握住冰凉僵硬的手,闭上眼睛,默默说道:爹,儿媳又辜负了您的期望;小葳,妈妈尽力了,妈妈真的很想活着出去,帮你撑起一片天空,看来妈妈要食言了;振兴,……
“蓝少夫人,哈哈,长得还真他娘的俏生生……”
打断我揪心忏悔的,不是预想的子弹,而是一串不堪入耳的邪话,我睁开怒眼,瞪视逼近的粗汉,“你这小娘们没见过男人?眼睛瞪那贼大的,吓唬谁?呵呵,瞧这细皮嫩肉的……”
我扭扭脸,避开肮脏的黑手,预备抽出脑后的簪子自尽,眼角无意瞟见蓝鹏飞大衣一边露出的半截飞刀,血管里苏家勇猛因子猛地滋生。振兴亲手插上的簪子,不是让我自尽用的,白首到老的心意,岂可轻易玷污?于是,开口说道:“人常说,死要死个明白,敢问这位壮士,你们是哪路的?”
“哟呵,挺有胆的嘛,等你死前大爷我再告诉你。”说着,那人扑了过来,我就势侧倒身,摸到飞刀,迅速收回手臂,一动不动闭上眼。那人见我没有反抗,放开压住我的手臂,忙着扯起我衣扣,听着大衣扣子纷纷崩落声,我咬着牙,仍是一动不动,及至感到一股浊气扑到面颊,聚起全身的力量,抡起飞刀狠狠地扎向他的后颈。
血光飞溅,粗壮的身体重重地栽下,死鱼般的眼睛一动不动瞪着我,胃部一阵翻涌,可我连呕吐的力气都没了,更无力推开沉甸甸的尸身,合上敞开的大衣,热量迅速从体内抽离,神志跟着模糊起来,“小葳,妈妈尽力了,振兴……”嘴唇蠕动几下,人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