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劲恶心坏了。

说实话，身为一个堂堂七尺男儿，他亲耳听一个女儿家直言不讳地说出这种话，头一个反应，无疑是震惊，而第二个反应，自然是气愤，轮到第三个反应，就是一直从院子里持续到大街上的这股子恶心劲了。

好一个李慕则，果然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六年前……六年前他跟那个舒婉还都只有十四五岁啊！十四五岁就……就……最关键的是，他们男未婚女未嫁的，其中一个还是贺家默认的乘龙快婿，他也太恬不知耻了！

义愤填膺之余，萧劲亦禁不住庆幸起来，庆幸自己早一步狠下心肠，助贺千妍及时认清了李慕则的真面目，替她避免了一场极其不值的无妄之灾。

只不过……他该如何跟她开这个口呢？

走在大街上吹了点风，不免因怒意而稍稍发热的头脑也算是冷静了下来。尽管今天同那舒婉没说多少话，但从她的一言一行来推断，这个女子，恐怕早在他前些日子潜伏观察她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了他的存在，之所以始终佯装没有发现，就是因为她猜到了他是跟贺千妍有关的人，故而想要通过他，让贺千妍亲眼看到自己，甚至看到李慕则和她在一起的样子——说不定，昨天贺千妍会突然出现，也是她在暗中设计？

理清了思绪并遽然想到了这一可能性，萧劲不得不承认，此人心机之深，怕是连李慕则都被蒙在鼓里了。

当然，那个伪君子如何被她玩弄于鼓掌之中，这他管不着，他在乎的，是贺千妍别再遭人算计。

至于这对狼狈为奸的狗男女，诚如舒婉在他临走前所言，只要他让贺千妍彻底认清了现实并主动取消与李慕则的婚约，那么他们一定不会再打扰她的生活。

萧劲细细回想了舒婉说这话时郑重其事的眼神和口气，认为她虽然精于心计，但也不像是个会出尔反尔的人。况且，李慕则同贺千妍从此撇清关系，由她取而代之嫁入李府，想来也就是她的最终目的了。

如此一思，萧劲不禁觉得，不如他就“成人之美”，让这两个没羞没臊的家伙一辈子凑一窝吧！

下定了决心，萧劲托人捎了张纸条给贺千妍，约她在城东的一家小茶馆见面，说是有十万火急的事要同她当面说道。

于是，按时赴约的贺千妍不久就听到了一个叫她几乎浑身打颤的消息。还没将椅子坐热乎的她，甚至在恍惚起身的一瞬间，毫无知觉地打翻了面前的茶水。

滚烫的液体溅在了她的手背上，她却还浑然不觉，将手掌猛地撑在了洒在桌上的茶水里。

见此情景的萧劲顾不得吃惊，忙不迭绕过木桌，一个箭步冲到她的身前，将她那迅速被烫红的柔荑及时解救了出来，急不可待地问她手绢在哪儿。

可女子却置若罔闻地，只顾自己在那儿微微地颤着朱唇。

萧劲突然就有些后悔了，他全然没有料到，贺千妍听了这件事后，会受到这么大的打击，他还以为她其实多多少少已经有了点心理准备。

奈何事实与他的预期简直是大相径庭，他只得在几次讨要无果后，直接向过路的店小二要了块干净的布，悉心替女子处理起受伤的右手。

也正是在这一过程中，不免思量起个中缘由的他，很快就想明白了贺千妍如此激动的原因。

是啊！他居然忘记了！李慕则所做的一切，简直就跟她的父亲——贺景年当年所行之事一模一样啊！不！他的所作所为，比贺景年的无心之失要过分得多，是明知故犯！而她作为与他从小一起长大的未婚妻，怎么能不联想到那个让母亲含恨而终的父亲！？

思及此，萧劲不免越发懊悔了，懊悔自己的疏忽大意，懊悔自己的急于求成，懊悔自己的一番好意，却在她昨日刚被割开的心上又狠狠地补上了一刀！

“千妍……我……我……”磕磕巴巴想要道歉以及安慰之际，他意外目睹了女子眸中的悲愤忽然化作了满满的寒意。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先回去了。”说罢，她就自顾自地从男子掌中抽回了自个儿的柔荑，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萧劲自是一万个不放心，当即抬脚追了上去，却又怕她突然情绪失控赶他回去，所以只好悄悄地跟在她身后，与昨天一样，默默地护送她回了贺府。

谁知刚远远地目送她入府继而准备离开的时候，他却意外地望见了从府里风风火火跑出来相迎的李慕则。

这家伙居然还有脸到贺家来？！

气不过的某人不打算走了——要是这姓李的敢再说半句惹贺千妍伤心的话，他就……好吧，他也不能把人打得满地爪牙，但他至少得在这儿守着，不让这厚颜无耻的伪君子再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这么想着，出门前原本就易了容的萧劲毫无压力地靠近了些，最后索性翻墙入府，躲在暗处听起了墙角。

“小妍……”

“别碰我！”

李慕则怔住，他没料想，一夜之间，原本在他面前娇羞可人的女子会对他避如蛇蝎。

确实，他如何能够未卜先知，那边厢，他的舒婉业已通过萧劲，将他二人的苟且之事转告与贺千妍，而贺千妍生平最为痛恨的，就是一边声称要与发妻白头偕老、一边却背着妻子在外面拈花惹草的男人！

“小妍，你……”“怎么了”三个字还没出口，他就看见女子冷着脸注目于他。

“李慕则，”她直接喊出了他的大名，叫他隐约生出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你应该知道，我贺千妍此生最厌恨的是什么。”

男子双唇翕张，还吃不准对方所指是否乃他心中所思，故而不敢轻易开口。可就在他犹豫不决之时，贺千妍却冷不丁侧过身子，径自目视前方。

“既然你同她已经有了夫妻之实，这辈子，你我之间就再无可能。”

直至女子毫不避讳地揭露了这个事实，他的脸色才霎时犹如死灰。

是、是谁？！是谁告诉她的！？婉……婉儿？不……不会的，婉儿那样温柔体贴，又事事顺着他的意，她怎么可能阳奉阴违，背地里坏他的好事！？

思绪不受控制地陷入了一片混乱，慌不择路之下，李慕则又要伸手去拉女子的衣袖，却被她直截了当地避开了。

“我说过别再碰我！”胸中本就有滔天怒意无处发泄，贺千妍被他这一举动激得一下子睁圆了双目，狠狠地瞪视着他的眉眼，“你现在多碰我一下，都会让我觉得恶心！”

骤然抬高的嗓门和两眼通红的模样，弹指间将男子震得顿住了所有的动作，他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女子的美眸，仿佛能从她的瞳仁里看到将欲喷发的怒火。

他做梦都未曾想过，这个十几年来一直对他柔情蜜意的女子，竟然也会在他跟前表现出如此怒不可遏的一面。因此，这一下，他是彻头彻尾地怔在了那里，完全不晓得该如何应对。

四目相对间，女子龇目欲裂，男子呆若木鸡，两人就这么面对面地站着，气氛简直糟糕到了极点。直到贺千妍起伏的胸口终于一点儿一点儿地平复，心中的波涛也总算慢慢地趋于平静，她才重拾了冰冷的目光，不徐不疾地转移了视线。

“我与你已无话可说。明日随我一同进宫面见太后，请她收回懿旨吧。”

贺千妍语气生冷地说着，好似在同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说话，这叫李慕则一时间难以承受。更重要的是，她居然不给他任何转圜的余地，直接就要求当着太后娘娘的面，解除他二人的婚约！

李慕则慌了，她骂他也好，打他也罢，哭也行，闹也好——哪怕仇视他一辈子都没有关系，可就是不能同他永远地取消这桩婚事啊！

原以为对方气一阵、恨一通，自己再好言哄一哄、发毒誓认个错就完事了，谁料想事态竟弹指间就演变到这般不可收拾的地步，这叫毫无预期的李慕则如何接受得了？

更何况，更何况！他若是娶不到她，岂不是违背了……

“小妍！小妍你听我说……”

“绿袖！送客！”

惊慌失措的李慕则一改平日里温文从容的姿态，一个箭步堵在了贺千妍的身前，奈何他话刚起头，女子就毫不迟疑地高声唤来了她的侍女——而那侍女的身后，竟然跟着四个身强体壮的家丁。

“李公子，请吧！”随即领命而来的绿袖脸色也很不好看，因为她多少业已探得了李慕则有负她家小姐的消息，心里头正恨不能用眼神把这男人给千刀万剐了。

是啊！小姐自情窦初开的年纪就认定了他，这些年来，皇城内外多少个有名的媒婆踏破了贺府的门槛，多少位一表人才的年轻俊杰表达了倾慕之心，都被小姐逐一婉拒了。临了临了好事将成了，他竟敢背叛小姐！这种人，这种人……不要也罢！！！

在少女义愤填膺的瞪视下，几个家丁见男子迟迟不愿移步，反而还大有追上他们的主子继而纠缠不休的架势，当场就在绿袖的指挥下直接上手拽住了这位不速之客。

很快，形象全无的李慕则就在一行人的拖拽下被赶出了贺家大门。还觉得不够痛快的绿袖气鼓鼓地回到自家小姐的卧房，正打算好好宽慰几句，就听贺千妍沉声吩咐道：“替我带两句话给他，就说好聚好散，莫要丢了他李家的脸面。”

听了前半句话还想反驳的少女一听还有那后半句话，瞬间就觉着解气了些，她二话不说就口齿清晰地应下，转身便往大门口去了。

也正因如此，她不会知道，就在她大步流星走出屋门的那一刻，身后贺千妍看似无动于衷的面容会禁不住猝然一改，倏尔溢出了满面的悲戚。

娘……娘……为什么兜兜转转，女儿还是和您一样，得不到一个一生一世的一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