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什么人呢。

和严家磕上了，这回是严夫人的姐姐的女儿，就严夫人看上了想让自己儿子娶了的那个姑娘。

这个情况，有一点曲折。

严夫人之所以把顾绮墨带去参加贵夫人们各种各样的聚会，是想赶紧把外甥女推销出去，这样自己儿子就不必娶她了。

如今这位嘛，既是严夫人自己看中的姑娘，那还带个鬼嘞。

但人家姑娘自己是有主观能动性的，严夫人自己视若珍宝的孩子，别人却未必会把他看得多如宝似玉，人家姑娘也是人，姑娘也配选择更好的人生，倘若有别的出路，谁也不想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而现在，更好的出路就摆在面前，不说千军万马过独木桥，鬼知道多久能考中的参加科举中了进士之后自己顶门立户，就说现在，怎么也得努努力看能不能在达官贵人的子弟中卷进宫做皇子公主的伴读吧。

何况皇子的伴读或许各显神通，女子却正经没被教育几年，论竞争的激烈程度，肯定是远不如男子的，这都不为自己的前途琢磨琢磨，也实在是对不起上头给的机会。

所以姑娘的母亲带着孩子来拜访范筠，就是听说了顾绮墨能入宫做女官是范筠推荐的，试图走一走范筠的门路。

范筠说到这里，还笑：“当然，她们是带了当地的土产来的。”甚至从袖中拿出了一本礼单，“陛下要看看吗？”

被徐影瞪了一眼。

范筠也就是开个玩笑，赶紧卖乖：“什么都不收，她们内心必不安稳，但什么都收，也对不住陛下与徐家给妾身的信任，所以妾身就是收下了礼单另有四色糕点，多的都退回去了。”

本来，以徐家如今泼天的富贵，确实也看不上别人给的礼，范筠也不是掉钱眼里的人，死命往自己手里扒钱的事情她都是看不上的。

要不徐家从上到下也容忍不了这么个封建余孽风格的媳妇儿→_→

徐影也没对这个事儿评价什么，只翻了翻礼单，估算了一下礼物的价值，心中微哂：“倘若到了要送重礼的份上，怕是姑娘也不是什么好的吧。”

“好还是好的。”范筠说的还是很公允，“倘若姑娘自己真有什么毛病，妾身也不敢来找陛下开这个口了。”

徐影看着范筠，知道有后话，便没开口。

范筠很自然地续道：“问题就是，姑娘有个哥哥，哥哥在地方打死了人，各种托关系把事情了结了。”

这样的人家，范筠都能举荐得出口？

徐影觉得有点离谱，但范筠并不是那么孟浪的人，琢磨了半天……放弃琢磨，直接问。

范筠也早料到徐影会有这个问题，道：“陛下，这个事儿，并非妾身派人去当地查出来的，而是那位姑娘直接告诉妾身，妾身再派人去当地，查到的东西和那位姑娘说的竟然完全一致。”

范筠是颇有生存智慧的，人家贪污受贿的官员都知道收的礼越重担的责越大呢，她岂能不知无功不受禄？

事实上，范筠即便觉得姑娘不错，徐影又有心拉一把有能力的姑娘，她自己乐意做这个中间的牵线人，但她也会借徐家的力量把姑娘查个底朝天，确保真的没什么重大黑点才推荐呀。

而姑娘黑点是有，但能坦坦荡荡给范筠讲这个黑点，这份心就很有意思了。

连徐影都多少有眼前一亮的感觉，却又好奇：“不是人家母女俩一块来见你的么，女儿愿意说，那是她心胸坦荡，母亲也愿意女儿干这种傻事？”

“她是趁着程夫人去更衣时说的。”范筠回答，“为了听完她的故事，妾身授意婢女带着程夫人绕个远路，这才听了个全乎，她还说，其实她不赞同程夫人送这么重礼，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徐影听得好笑：“那照她说，要不是自己母亲昏聩，干出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事情来，她还不会把她家这犯了人命官司的事和盘托出喽。”

“当时妾身也这么问她了。”范筠回答，“她说，不是，即便没有送礼，她也会说的，绝没有让举荐的人担了干系的道理。”

徐影追问：“光是这个道理么？”

“不全是。”范筠回答，“还有一个原因是，她不想一辈子被这样一个混账哥哥毁了。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她现在自己把事情首尾处置清楚，尚能清清白白过下半辈子，将来若是事情被翻出来，她就再无容身之地了。”

徐影托腮，意味深长道：“殴伤人命之人的妹妹，难道就很有容身之地了不成？”

“有，因为她大义灭亲了。”范筠回答。

徐影道：“岂不知自古以来，都讲一个亲亲相隐不为罪？”

这个就有点超出范筠的能力范围了。

但人家姑娘敢来范筠面前毛遂自荐，自然是做了全副的准备，当时给范筠讲了一堆范筠其实理不太明白的圣人之言不说，还给了范筠一封信。

——姑娘也很贴心了，知道范筠肯定会给徐影转达的，更知道这个时代女人普遍受教育的程度，范筠要是没办法给徐影讲明白，那她的才华就埋没了，所以还自己写了辩白的材料，信封没有封口，主打一个谁都能看，她坦荡示人。

徐影是真来了兴趣，拆开信。

是一篇政论，就是讲的徐影所说的亲亲相隐不为罪，往上可以追溯到《论语》里的“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说人话就是一个人犯罪了，他的亲朋好友是有权利为他隐瞒的，这不被认为是不正直的行为。

这个思想从秦汉就已经成为判案思想了，还引申出一个“如果不为亲属隐瞒也是犯罪”的操作，比如儿子如果告发了父亲杀人，父亲固然活不了了，儿子也得挨几棍子。

后来因为君王觉得这个原则太宽泛了，要是父亲造反还不让儿子告发那不是闹着玩嘛，所以除了谋反谋逆之外，其他的罪名允许亲属隐匿。

而姑娘写的这一篇文章，挑战的就是这个“圣人之言”，中心思想就一个，权利是可以放弃的，“允许亲属隐匿”不代表“必须为亲属隐匿”，不然亲属瞎特么犯罪连累亲人，完了亲人还不能告知官府赶紧把这祸害弄牢里去，天下不得乱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