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是个心机深沉的宫斗小能手，论年龄，陈修容如今也不过才十六岁。

十六岁的小姑娘，能有多少定力呢？

反正，陈修容的脸色白了。

但这并没有让徐影怀疑起陈修容——实在是满宫小姑娘们都没怎么见过世面，知道了这样震撼的消息，大家都有点懵，让陈修容的失神都显得没有那么突出。

不过徐影倒是也没指望一句话就能逼嫌疑人自己现身，扫视了一圈在场妃嫔，实在太累了，懒得说话，便抬眸给了萧尚宫一个眼神。

萧尚宫便开始了嘴替，讲起了今日诸事的来龙去脉：“今日陛下与贵妃娘娘口角，将贵妃娘娘丢在凌虚殿不管，自己去搜查了露香斋之事，想来各位娘娘应当是知道的。”

这显然是句废话——即便不清楚，你这么说也知道了呀。

所以萧尚宫也没指望有谁回答，只淡淡继续：“而后，贵妃求看管的太监来向皇后娘娘求助，说陛下罚她下跪思过，她自知其过错百死难赎，但仍要求皇后娘娘为她腹中的孩子考虑，向陛下说上两句好话，好歹看在皇嗣份上，即便要罚，也等贵妃产子之后再说。”

诸妃听到这里，都……心情有点复杂。

一方面，贵妃宁愿去求皇后，都不愿意来求这些本来应当和贵妃同进同退的世家女什么的，实在蛮心酸的。

另一方面，看皇后这个样子，好像还真去求陛下了？

哇这是什么绝世贤（蠢）后（才）。

你站在干岸上看啊！贵妃本就三灾八难的身体不好，你让她多跪会儿，九成九就会直接跪没了一个太子殿下的竞争者……这种天胡好牌，去求情这……这……

这么守女德对你有什么好处！

徐影还是懒得说话，萧尚宫那边也不必管妃嫔们都是什么心情，径直继续：“而后，皇后娘娘便下旨让贵妃起来，还请了太医去给贵妃看诊，又亲往露香斋劝说陛下，可陛下亲口所言，从未吩咐过任何人罚跪过贵妃。”

诸妃在听到“给贵妃看诊”的时候还在心里疯狂啧啧皇后娘娘是什么品种的圣母，甚至都开始构思将来怎么利用这圣母的一点把皇后坑死了，听到后半截儿皇帝否认之后，脸色都白了。

原来……是这么个假传圣旨法？

然后再环顾四周看看平时姐姐妹妹叫得欢实的妃嫔们，一瞬间竟觉得每个人都好可怕。

——皇宫里皇帝最大，他绝没有自己实际是罚了贵妃的，最后又不承认的道理。

那么，假传圣旨让贵妃接着跪的，心思可就歹毒了。

陛下今日搜查了露香斋，这在任何情况下对任何妃嫔都是绝大的羞辱，帝妃之间必然发生了非常可怕的事情，足以让贵妃前脚还宠冠六宫，后脚便被打入冷宫。

而贵妃现在怀着身孕，想也知道，倘若生了皇嗣，贵妃便有可能借此翻身。要想让她翻不了身，趁她病要她命弄掉这个孩子是毫无疑问的最优解。

那么，假传圣旨，趁机弄掉贵妃的孩子，有风险么？

自然有，毕竟论理说，假传圣旨这种事情，倘若被人捅破，就是诛九族的罪过。

可都闹到搜宫的地步了，足见陛下盛怒，若是贵妃失了这作为最后一张底牌的身孕，必是一败涂地，从此只有入冷宫不见天颜这一条路，她哪里有什么机会和陛下对词儿，又哪里能知道原来陛下从来没有罚她跪过？

而这落在陛下眼中，不过是贵妃不中用没保住身孕，倍增对贵妃的厌恶而已。

简直绝杀。

是，为了破招，贵妃还想尽办法求了皇后。

可是“求皇后”绝对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啊，你换了哪个皇后能在局势这么明朗的情形下出手帮受宠的贵妃啊！不往贵妃脑袋上再砸几板砖趁机要了她的性命已经是宅心仁厚了好么！

而更歹毒的是，倘若皇后这次选择隔岸观火，他日贵妃被贬，又死在了冷宫，人死万事休，贵妃生前陛下对她再有百般嫌弃，等贵妃死后，多半也能想起一些曾经的帝妃温存。

到这时候，再捅出有人假传圣旨罚贵妃跪，贵妃在绝望之时向皇后求助，而皇后见死不救……时移世易，所有线索都湮灭在了漫长的时光里，查是不可能查出谁假传圣旨了的，但皇后见死不救有铁证啊！

这还不足以把皇后送入冷宫？

一石二鸟啊！

莺莺燕燕们，琢磨得脸色都白了。

徐影举目四望，发现莺莺燕燕们大概都明白这件事的严重性了，方才开口：“陛下因此盛怒，欲严查此事，被本宫劝住了——

宫中能做出假传圣旨让贵妃跪着不许起身之事的，也只有诸位了。

倘若诸位能现在自首，陛下与本宫尚且会从轻发落，只打入冷宫，不祸及家人。

可若是待陛下或是本宫查出来了，可就没有从轻发落这种好事了。”

漫长的一段话说完，已经是被迫加班的徐影又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靠到凤座的靠背上，做了最后通牒：“本宫的好妹妹们可得想清楚了，再说话。”

徐影的气势自然不比楚英那么肃杀，可怎么也是一个军事集团的二把手·亲手杀过人还血溅了一裙子的女恶霸，再加上中宫皇后·当家主母的身份加成，这一句话下去，还是很能唬人的。

可大多数妃嫔被吓到归被吓到，这件事她们没参与啊。

她们的视角就是纯纯的……平平无奇的等陛下翻牌子的一天，陛下非但没翻牌子，还下令让所有人都得过来听训，那来就来呗，等了大晚上不见人，好不容易见了人，一张嘴就是假传圣旨这么劲爆的事情？

并且娘娘你就这么确信是妃嫔假传圣旨了？就不能是哪个太监看贵妃不顺眼已经很久了想趁机整整她呢？或者干脆就是你自己贼喊捉贼，完了要把事情栽到随便一个妃嫔头上，然后你自己做好人？

莺莺燕燕们，属于是越想越委屈，甚至还觉得这么算来……皇后凭什么站在干岸上审妃嫔啊，你自己的嫌疑也不小吧！

除了陈修容。

陈修容心里已经骂了无数句娘了。

皇后娘娘你这人……你这人怎么一点不讲宫斗基本法呢？

难道你没有对贵妃恨之入骨吗！你不觉得她抢了你的丈夫吗？你不担心她生下孩子之后抢你孩子的东宫之位吗？

所以她又承宠又怀孕的搁你这儿就啥事没有你还得保护她呗！真就千古贤后第一人·不怨不妒女德标杆·你要保护好陛下的所有子嗣呗！你是贞洁牌坊成精吧！！！

陈修容，这波是心态都崩了。

但真要站出来自首吗？

别傻了！

这个时代固然没有“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的金句，可陈修容至少记得自己吩咐过大太监赶紧把小太监处理了。

人都死了！

死无对证！怕什么！

只是，心头念的是怕什么，实际情况则是手指都蜷缩在宽大的袖子里，抖得不行。

惜乎幅度太小，徐影看不见。

既看不见，就走程序呗——徐影淡定地倚着凤座的扶手：“行吧，那……陛下，开始审？”

外头传来一声沉稳的：“好。”

……我的天陛下原来在啊！

妃嫔们吓得都站了起来。

但楚英并没有进来的意思，也不需要妃嫔们行礼。

徐影摆摆手示意莺莺燕燕们都坐，随即慢条斯理道：“哦，本宫都忘了提醒诸位了，自从有小太监来向本宫报信之后，本宫便觉此事有疑，把来报信的太监先扣下了，要审，就先审他。”

陈修容一听，腿都软了，赶紧悄悄扶住了椅子靠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