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剔银灯

作者:青山合牙 | 分类: | 字数:49.5万

第68章 皋城

书名:剔银灯 作者:青山合牙 字数:4234 更新时间:2024-10-27 02:18:52

只可惜近些年来,暗卫报于沈谛最多的有关三皇子的秘闻,全都是他床笫见荤素不及,玩死了多少条人命。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走吧,荣华姐姐,兰陵院的水榭赏新出的荷花最是悦目,我早已派人摆了宴席。你久违回大京,我派人把大京新出的点心都买来了,你好好尝尝。”

申玉和把手往身上擦了擦,另一边却丝毫不介意地抱着泥酒坛子。他伸出干净的手,希冀地看向沈谛,目光灼灼道:“荣华姐姐,天光昏暗,我牵着你去。”

天边一轮红日只当时,映得万物明亮如披了一层霞光。

“好好……好!”

申玉和分明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沈谛被蛊惑了魂般愣愣地伸出手,任由他牵着往水榭方向去了。

一路上遇见许许多多散学的学子,他们未曾直面官场尚还稚嫩无知,只知道睁着眼睛看两人放浪行径,窃窃私语地说着什么。

沈谛被牵住的那只手虚虚扣住并不牢靠却也不会滑脱,恰到好处的放纵束缚伴随着温温热热的触感传来,她情不自禁地露出笑来——真是有手段啊!挑了兰陵院散学的时候大做文章,恐怕不出明日,大京就该有了她和三皇子之间的桃色文章。

瞧啊,三皇子好男色的缘由原是心在沈大将军那儿啊!如今沈大将军成了女角,真是天赐良缘啊!她沈谛活生生成了申玉和挡住风言风语的盾牌!这么妙的主意也不知道是谁出的?

“荣华姐姐,水榭到了,姐姐上座!玉和先去换身衣服。”

申玉和松开手前还特意搓了搓沈谛的掌心,他看了眼沈谛怅然若失的模样,眼里闪过一丝晦暗的自得。

水榭里空无一人,四周纱幕无风自动,间隙处偶尔露出池中青青小荷。一阵轻悄的脚步声停在纱幕后。

“这么快就回来了?”沈谛抬眉看去,“……是你。”

“在下沈常在,见过家主。”

来人鞠躬作揖,一身湖蓝青白院服穿得身姿笔挺,束发月白长带扬起,手中还握着半卷诗经。光是看身形便觉得是一派君子风度,难得至极。

“起来吧。”沈谛挥手,“身体好点了吗?可是想好要去见一见你哥了?”

沈谛其实早就找到了沈常在,比沈常亲来找她之前还要早。当年她留下云杉一行暗卫在大京,本意是想着保护他们,但云杉等人并非是等闲之辈,闲着也是闲着干脆将大京各世家的底细挖了个干净。如今,各个世家都有沈谛暗卫埋的棋子。

这样挖着埋着,居然发现了沈竹骨不对劲之处。身为沈氏家主居然常常一个人消失大半个时辰又出现,神不知鬼不觉的。

起先沈谛还以为是沈竹骨老当益壮,在外面有了新欢。后来云杉跟踪发现沈竹骨次次都是消失在沈氏祠堂,耗费了一番功夫,他们发觉沈氏祠堂地下五尺有一个不见天日的地窖。

为了不惊动沈竹骨,不暴露暗卫的势力,他们硬生生等到沈谛回来才探查了那地窖。

而地窖之中正是被自右囚禁起来的沈常在。或许是沈竹骨还残存了半点善心,居然也会隔三差五地给沈常在扔些食物和水下去。不过也只是让他不死而已。

沈谛用一句腐烂的尸体替换沈常在,将他救了出来。他自幼被囚禁地下,四肢蜷缩,不见天日,没吃过一顿饱饭,是以刚就出来时只会爬行,瘦的像个骷髅架子。

沈竹骨将他养成了不知人性的野兽,看人的眼神就像是看吃食。沈谛当初拉他出地窖,手腕上到现在还有一道浅浅的牙印。沈谛秘密养了他许多年,想着或许那一天就能用上扳倒沈竹骨。

“禀家主,常亲已然大愈。”沈常在脸颊清癯,眼神清澈,容貌中正一眼望去倒是正派人物。当年见过的那个又凶又怯的小狼崽子这就学会藏住自己的尾巴了,变得温和有礼风度翩翩。

“但常亲不愿意见我兄长。”

“为何?”

“兄长此生唯有见我这一夙愿,若是我了了他的愿望去见他,他定然求生的念头大减,是以我不见。”

“你不要耍小孩子脾气。”沈谛无奈。

沈常在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常在不是耍孩子脾气,常在只不过是希望兄长活下去。家主,你若是有极度不舍的人,你会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吗?”

“生死无常,强求不得。”

沈常在见说不过沈谛,深吸一口气叹道:“那我明日便去拜见兄长。”

沈谛应声允许。

“没事就回家去吧。”

沈谛收回目光,凝视着自己的右手。她的思绪飞远,想起方才申玉和便是牵着她这只手跑了一路,那粘稠湿滑的触感……真恶心。

沈谛的这只手虚虚搁在桌上,掌心空空一动不动。她看这只手就像是别人的手长在了她身上一般,若是一刀砍下会觉得痛快。

“家主,请。”

一条洁白的帕子递到了沈谛面前,还泛着淡淡的笔墨香气。

沈谛露出不明的笑意,道:“你倒是机敏。”她接过手帕狠狠擦了几下右手,似乎连指甲缝都擦干净,掌心搓得泛红。

第68章 皋城

“手帕拿去丢了吧。”

“是。”

“等等。”沈谛喊住沈常在,“我安排你进兰陵院,你可知道用意?”

“常在知道,明年今日定金榜题名,做沈大将军在朝中最得利的助手。还有沈氏,只要我在,就是将军的沈氏。沈常在的沈是沈大将军的沈,此生以报将军救命之恩!”

“年龄不大,口气不小。”沈谛并没露出笑意,反倒深深地看向沈常在,“我选你,只是因为在密室里,你早早就见过了地位越是高的人,越能让许多人悄无声息、不明不白地死。你要做的不应该是我沈谛脚下摇尾乞怜的一只狗,而是——天下百姓的眼珠子!”

“来年你金榜题名时正巧如今的大理寺卿颐养还官,我要你做邗朝最后一道底线。凡是为官不仁者,哪怕是变成了一桩垫桌脚的破卷轴,只要落到你手里!你就算是化做一只苍蝇,寻着缺口烂肉也得清剿了他们!”

每一字每一句都犹如千钧砸在了沈常在耳中,他抬起头来看沈谛。

第一次见沈将军,他于伸手不见五指的密室中仰头,窥见天光里高高在上的人影,锁链拉拽作响,他生平第一次哑了嘶吼仇恨的喊声,只是被光刺得闭上了眼,不敢细看。

这次他斗着胆子看,看了又看,眼眶发热。沈将军原来是也是个人的模样,那他是如何……如何做了他的神袛?

水榭另一边传来脚步声,打断了两人的交谈。

“你可有字?”

“无字。”

沈谛看向了池塘中的小荷尖尖,道:“以后字光明,如何?”

“谢将军赐字!”

片刻后,水榭廊上纱帘掀开。申玉和换了身褐红衣袍,还熏了香,落座沈谛身边。

“荣华姐姐和谁说话呢?”

“一只喜鹊逗趣罢了。”

酒坛打开,一股芬芳扑鼻而来。申玉和打定了主意,今晚定要把人灌醉了,他先敬沈谛一杯。

“荣华姐姐,这就香甜且不醉人,最适合姑娘家喝了。”

沈谛乐了。她喝酒至今日,一闻就知道这酒度数绝对不低,勾了她的酒瘾。但装还是得装一下的。

沈谛娇羞谦让道:“不不不,换个小点的杯子来,我喝不了怎么多的酒啊!”

说的话正中申玉和下怀,他立刻给沈谛倒了一大碗,道:“不醉人的!”

沈谛害羞地接过酒,“这可是你说的啊。”

“当然!沈姐姐你……”

咕嘟!

申玉和话还没喝完,沈谛已然一杯酒咽下,喝酒之快眨眼空杯。

“姐姐……”申玉和眨了眨眼。

“不行了,不行了!不能再喝了!”沈谛羞怯地擦嘴。

申玉和立刻回神给沈谛重新斟满,道:“诶再来再来!我先饮一杯!姐姐再……”

沈谛举杯!咕嘟!又空一杯!

“真的不能再喝了!不能喝了!”沈谛摆手。

她见申玉和略微傻眼,心下好笑。她是军营中出来的酒蒙子,申玉和是京中被人恭维出来的酒量,就连劝酒这事,申玉和都没沈谛熟练。

“来,三皇子,我敬你一杯!”

“这一杯敬你还想着我这旧友,实在是令人感念非凡啊!喝来!大口喝!不要作假!”

“这一杯,敬你年少有为,为邗朝江山呕心沥血啊!诶怎么能不喝!不喝是不是不给我面子!”

“这一杯,敬你风流潇洒,玉树临风,表里如一,心有天下!喝呀!三皇子!养鱼呢!”

……

一个时辰后,申玉和打着酒嗝,通红着脸,歪七扭八地躺地上胡言乱语。

沈谛自己倒了杯酒,靠着亭子栏杆看初升的残月,慢慢喝着。

“沈谛啊……你可知道……我全都是为了你啊……”

沈谛挑眉:“为了我什么?”

那边响起了一阵鼾声,好一阵子后,申玉和梦游似的坐了起来。

“大京都知道我好男色……我喜欢男人……我玩弄……可是!是你!”申玉和精神了一瞬,瞪大眼睛指着沈谛,慢慢又闭上了眼,手臂缓缓落下。

“是你……让我觉得男人是好东西的……你是让我爱的男人……”

因为沈谛好,便觉得是男人好,因为男人好,便要玩男人。到头来竟然全是她的错?沈谛嫌他聒噪,饮完最后一杯酒,毫不留恋地离开水榭。

沈谛步出兰陵院,将申玉和甩在脑后。她一步步走过自己的待了两年的书院,像是做了一场梦。

那场梦中,她有宠溺疼爱自己的祖父,有乖巧可爱的弟弟,有嬉戏打闹的同窗,有无数希冀的梦想。可惜从祖父去世那一刻,梦醒了。

她听见了申瓯忌惮林家军权势大,撞见了沈竹骨朝祖父的药中撒毒粉,看见了林娇寅知晓祖父逝世真相的麻木脸色,以及沈昭通不知世事的残忍天真。祖父去世那天所有人都哭了,沈竹骨、沈昭通、林娇寅……个个哭得声嘶力竭,只有她——她沈谛被连夜塞进了军队,驱出大京!

于是她那一场亏欠祖父的葬礼哭嚎,直到今日还在梦中夜夜回响。祖父的墓在皋城,一处满是青山的地方。她日后若是死了,也要葬在那里。

夜开始了。沈谛走出了兰陵院的门槛,踽踽独行于挂灯街市。

纵然如今的大京无人敢说沈谛一句风言风语,但沈谛似乎心口总是藏着一口郁气。所有人都认为沈谛想当皇帝,但她其实并不想当皇帝,并不想做万人之上。她想要的是始终是一个极其朴素的愿望——让这世间的每一个人都能吃饱穿暖。

“大人大人,给点赏钱吧!”街口跑出半大孩童,满身破布衣衫,亦步亦趋地跟随着沈谛。身后的巷口里藏了三四双饿得发光的眼睛。

沈谛藏在袖子里的手动了动。若是给了这一个,那巷口里的一群就会冲出来,届时她走不成她的路,还将满身是孩童手上的污泥。

可是她始终都只有那一个极其朴素的愿望。

“小孩,我问你?”

“大人!给点赏钱吧……小的快饿死……”

“我问你,如果我以后做了乞丐,你会给我钱吗?”

“会给的!会给的!”

沈谛直起身从袖口掏出了钱袋子。她看见了小乞儿眼中的渴望与捧起来的手,顿了一瞬,问道:“你都想要吗?这些钱?”

那小乞儿下意识地想点头,却又立刻摇了头。

“我不能要……”

沈谛蹙眉:“为何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小乞儿目光很是哀伤,低声道:“会被抢走的。”

沈谛沉默片刻,数出了六枚铜板放进了孩童的手心。

“谢谢大人!谢谢!”孩童捧着铜板跑远。

沈谛在那纯粹哀伤与欣喜的目光伫立了片刻,她似乎明白自己心中的那一口郁气何来。

人呐,光吃饱不行。豺狼虎豹吃饱了还是畜生,要做人就得长个人脑子,得识字受教,得知书达理明是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