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剔银灯

作者:青山合牙 | 分类: | 字数:49.5万

第61章 新恨

书名:剔银灯 作者:青山合牙 字数:5854 更新时间:2024-10-27 02:18:52

“咳咳。”一声清脆的咳嗽打断了所有人。沈谛倚着门框,侧身问道:“什么刀?”

场面俱是一静。

沈谛的脸色并不是很好看,她怀里抱着个暖炉,一一扫过在场人的神情。有惊愕的,有惧怕的,有一闪而过的喜色等等,她挑了挑眉。

“怎么?见我活着不高兴?”

申有枝的心在抬眼的一瞬间落回了原处,稳稳当当地跳动着。也是她和沈谛视线交错的一瞬间她读懂了沈谛的想法,眨眼间她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在转脸看向薄四月时,带上了不可遏制的惊愕。

“那看来各位也知道了,我没死定然是有人死了。到底是谁呢?”沈谛还有心思调皮地眨了眨眼,“薄贵妃?你敢猜猜是谁死了吗?”

薄四月的脖子都僵硬住了,她嗓子像是糊了一层泥浆。

就在这时,中宫之内传来一道和婉的声线。薄四月从来没觉得皇后娘娘如此的令人心安。

“好了,将军就莫要逗乐。”从中宫内步出一人,正是邗朝的皇后白歌婉,“有枝,送薄贵妃回宫。今日本宫累了不想见任何人,都回去吧。”

“好……好……”薄四月的腿还有些软,一时站不起来。眼见沈谛看了过来,正是冒冷汗被人一把提了起来。

申有枝提起薄四月往宫殿外走去,直到走至无人处突然被薄四月抓住了手腕。

“殿下!”薄四月咽了下口水,“不除沈谛定为大祸!”

“你我结盟!”

夜幕降临,中宫之内,沈谛凝视着皇后常拜的那尊佛像直到三更鼓响。

“沈大将军,长老会有请。”

沈谛笑了下:“长老会?沈家那群快入土的老头子也想掺和我家事?”

“大将军言重了,毕竟你还是姓沈,沈氏长老们也都是为了您好,为了沈家好。”

“行了,走吧。”

马车踽踽独行,出宫门时已是天色将明却依旧能听见喧闹的人声,聚在宫门口的百姓没有散去,依旧在为沈谛抗争。

沈谛端坐在马车中闭眼休憩,云杉抱剑守护,小半个时辰后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沈大将军,祠堂到了。”

沈氏在京城盘踞已久,祠堂内延续百年的香火熏得方圆数里都草木枯萎,如今祠堂旁两颗茂盛的香椿树想来也是今年新移植来的。沈谛仰头看向气势磅礴的沈氏祠堂牌匾,伸手推开了朱红金钉大门。

“孽障!还不跪下!”

按理说沈氏上一辈最有权力应当是沈竹骨了,可是这一声跪下却并非沈竹骨喊出来的。沈谛扫视一圈,并未发现沈竹骨的踪迹。想来沈竹骨没有参加这场对她的批斗会,也对,他最是擅长借刀杀人,自个落个干干净净。这场长老会不是他沈竹骨还能是谁有这个能力举办?

她看向厉声喊话的老年男子,她在大京中待的年岁少,只能依稀记得这位应当算是她的三舅爷。

“三舅爷,我犯了什么错要跪?”

被唤作三舅爷的沈金州吹胡子瞪眼,拐杖敲得嘭嘭响。

“沈氏自百年前就是豪门望族,仁义礼智孝,但凡是沈氏族人……”

沈谛听了一半就听不下去了,她环顾四周,忽然有了一个新奇的发现。

沈氏祠堂内没有点灯,只有龛台上摇摇晃晃几盏长明烛,所有人都往后隐匿在黑暗中,像是一个个瘦长的鬼影四面围堵沈谛。可惜沈谛眼力极好,她将这些人紧绷的脸看得一清二楚。她本以为沈氏长老都是些上了年龄胡髭花白的老头子,这一看却发现在场的男子除了沈金州那老家伙全都是年轻人,甚至有些比她年纪还小。

沈谛眯了眯眼,心神一动立刻唤了云杉去查。

“沈谛,你到底听不听得见!”见沈谛心不在焉,沈金州树皮似的老脸气得通红。

“听见了听见了,两只耳朵都听见了!”沈谛揉了揉耳朵,大声嘀咕道,“气性这么大也不知道怎么活怎么久的!”

“那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忤逆你父亲就是忤逆沈氏,就是要害沈氏,你跪下给祖宗认错!以告慰沈氏祖宗在天之灵!”

沈谛咂舌:“三舅爷您说了这么久,我还是没听出来我到底如何忤逆我爹了?怎么忤逆的?因为什么事忤逆的?你这样遮遮掩掩就想让我认错,未免太看不起我的沈谛了。我是那么好欺负的人吗?”

沈金州本想借着辈分和人多势众压得沈谛服输,可是他全然没想到沈谛这个东西居然半点不怕,不怕伦理,不怕鬼神!这个家伙就不像是活在他们世界的人!

“还是说我爹根本没告诉你我忤逆他什么了?”沈谛露出一抹揣摩不透的笑,“让我告诉你我如何忤逆他了!”

沈竹骨根本不敢把自己干了什么告诉这些人,他才不敢说自己杀了老皇帝。但是沈谛敢!

“他啊想当皇……”

“你给我闭嘴!”

沈谛笑得见牙不见眼,她转身看向被推开的大门道了声。

“爹。”

“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第61章 新恨 qbxsw.com

沈竹骨脸色铁青,大步走上前来气得手都在发抖。

沈谛却气死人不偿命道:“你确实没有我这样的儿子,因为我现在是——女人啊!笑活了,沈氏长老会居然也会审判女人,我还以为沈氏女人都没资格踏入祠堂呢!”

“你个孽障!”沈竹骨已走至沈谛身前,他高高地举起了手作势要给沈谛一巴掌!

沈谛眼神迅速冷漠,还没等到沈竹骨动手,暗处隐藏的暗卫已经飞身而出隔开了父女两人。沈谛按下杜仲拔开的剑,平静道:“沈竹骨,你果然是这样的人。表面上看着有礼,实则半点不如意就会暴露内里的恶处!”

如何这样对他的女儿?还不是因为女儿不如他意,不能随他的愿让他坐上高位,让他当上太上皇。沈竹骨的野心从给沈谛起名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显露出锋芒了——他想要万人之上!

“主子,查清楚了。”云杉恰逢其时地回来,“在场的长老都是与您同辈,上一辈的老人全都在沈氏内斗中死亡。”

沈谛挑眉看了一眼沈竹骨,道:“爹,好手段啊。”

沈竹骨脸色发黑,眼神看沈谛如看仇敌,隐隐地,从他眼中透露出一种狠厉的决绝。他缓缓开口道:“沈谛,你年岁太小还不知道沈氏会如何处理不孝子弟,只要你向爹服软道个歉,长老们今夜也会谅你是个小辈放过你。”

空气中忽然弥漫开来一种不安的气氛,云杉带头长剑出鞘!暗卫皆是严阵以待!

沈谛被围在中央,冷清道:“是长辈们放过我,还是沈竹骨你放过我?”

“你还不给你爹认错!”沈金州呵斥道,“但凡是沈氏子孙,只要长老会多数人审判你有罪,沈氏阖族上下便会发动所有势力追杀你!你虽然任职大将军,但在这大京城中沈氏百年盘踞岂容你放肆!沈氏百年来千万种杀人法子,恐怕你今夜还没走出祠堂连命……”

沈金州这话虽然是骂沈谛,但却像是给沈谛提了个醒。是以沈竹骨目光狠厉地看了他一眼。沈金州一下闭了嘴。

“所以爹你就是这样杀了你的兄弟们?你可太会玩弄人心了!”沈谛手指不慌不忙地往四方一绕,“这些人……十几年前你杀光了在座人的爹,十几年后这些人的不孝子还能帮着你杀人!爹你说……我有没有遗传到你这蛊惑人心的算计手段?”

沈竹骨额角青筋直跳道:“你不过当了个大将军便如此无法无天,不把你爹放在眼里,不把沈氏放在眼里!你以为沈氏能走到今天凭得是几个人吗?它凭得是无数沈家人的心血!你以为你是踩在谁的肩上,站在谁的脊梁骨上说的这话!你以为你如何能得罪了皇帝还当上大将军!那全是沈氏把控朝政给你封的大将军!你以为你以为你是凭自己本事走到今天的,你是站在沈氏祖宗,沈家人的血肉,我沈竹骨的脊梁上!”

沈谛:去你的吧。

所有人都没见过沈竹骨如此暴怒的模样,他遏制不住自己的怒火,全无理智。这样的一段话不仅骂沈谛不知感恩,还否定了沈谛在这条路上自己所做出的任何贡献。

“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沈谛轻飘飘道,“像是收不回本钱的赌徒。”

沈氏在她身上的投资随着她的自主独立摇摇欲坠,沈竹骨这样地审判她也不过是惧怕自己养了一只断线的风筝。

“孺子不可教也!”沈竹骨收敛气息,最后看了一眼沈谛,“既然如此,今日我等大义灭亲,诸位长老可以开始表决了——沈谛到底是杀还是不杀?”

沈竹骨走向祠堂前的太师椅,稳稳坐下。

沈谛几乎笑出声来,道:“爹,你终于还是要杀我。怎么?杀了我然后让沈昭通替代我?权势啊真是可怕,居然让父子相残!”她扫视周围所有人,“我也忽然明白为什么你们脸杀父之仇都可以忍了,谁不想掌权?谁不想当万人之上?”沈谛意有所指地看向沈竹骨。

沈竹骨忍无可忍!

“诸位!表决吧!”

“诸位!你们今日杀了一个沈谛,明日只要你们有冒头的心思,你们就会是下一个死的人!他沈竹骨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能杀,更何况是你们!”

祠堂内一片寂静,这样父子相残的画面似乎对于他们来说并不陌生,他们只是沉默着,像是回忆起了多年前的父亲,又像是看见了多年后的自己。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沈竹骨叫嚣道。

“爹。”沈谛走出暗卫的包围,“不如我重新提议一下——你到底是该杀还是不该杀?”

沈竹骨手中的茶盏猛地掼在沈谛身上,沈谛轻轻避开,茶盏在地上炸成碎片。

至此,沈竹骨和沈谛算是正式撕破了脸面!

暗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沈氏所有人做出了自己的选择。沈谛看见沈竹骨陡然惨白的脸和沈金州猛地瞪圆的眼,她露出了魔鬼般的微笑。

“爹,还不快跑。”

片刻后,沈谛擦了擦手,端坐在高位上。

第61章 新恨

沈金洲给她倒茶,恭敬道:“嘿嘿族长。”

“真是乖巧呢,三舅爷。”沈谛夸奖他。

杜仲从外间回来,跪地禀告。

“主子,沈大丞相已被送至丞相府,府中守卫都换成了我们的人,没有您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出。”

“行,过几日问问我爹闷不闷,闷的话我给他老朋友也送进去陪他。哦,三舅爷!忘记你也是我爹好朋友了,你要不要来我家做客啊?”

软禁自己亲爹的话被沈谛说得轻描淡写,仿佛是送亲爹去哪里度假。沈金洲擦擦汗,道:“我这把老骨头了哪里还能走得动……”

“瞧我忘了三舅爷年岁大了,杜仲还不送三舅爷回家。”

杜仲看了一眼沈金洲,又看了一眼沈谛。

沈谛啧了一声道:“诶呦不是那种送,就普普通通地送他到家就行。”

沈金洲胆战心惊地被架上了马车,挥泪告别。

待到所有人离开,沈谛慢悠悠地起身,在沈氏祠堂中逛了逛。不知何时她身后跟上了一个尾巴,她也不点破。

沈氏祠堂的过道走廊都在室内,没有一扇窗户,不趋向于宽阔反而呈现出一种极其深邃的设计。虽然每个拐角都点了长明灯,但毕竟没有天光,整座祠堂像是巨大封闭的陵墓,人走在其中不仅背后发寒。

沈谛随意地推开拐角处的一扇门,推了一半发现了推不动。只能从推开的半张脸大缝隙往里看去,原来门被从里面给锁上了,半长不长的锁链刚好留出一条缝隙可以看见房屋里面的景象。

沈谛粗粗看了一眼,全都是盖了红纸的黑色摊子,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黄纸。红纸黄纸,密密麻麻叠放的黑坛子,以及屋顶上垂下来的巨大的手腕粗的盘香,诡异至极!

“全部都是死去的沈家人。”身后跟了许久的尾巴突然开口,嗓音浑厚。

沈谛松开手,门吱呀一声合上,锁链声叮叮作响。

“怎么会从里面锁上?”她问。

“沈氏祠堂里有一条地道,每一任族长口口相传。这屋子里也有地道,新任族长祭拜祖先之后从里面锁门然后再从地道出来,寓意血脉一体,不出不进。”

沈谛转过身,看见了一张带着鬼面的脸,青面獠牙,露出来的眼珠子也大的吓人。

说话人身形不高,见沈谛打量着他的脸,立刻低头道:“我的脸在内斗中毁容了,所以才带了面具,还望将军谅解。”

“你跟着我作甚么?”沈谛抬脚又往祠堂深处去。

“我想请将军帮我找一个人。”男子腿脚似乎也不是很好,踉踉跄跄地跟在身后。

“谁?”

“我弟弟——沈常在。”

二十年前,沈氏上一辈内斗最厉害的时候,沈氏祠堂每一夜都是灯火通明,血流成河。沈氏族系本是一颗枝繁叶茂盘根错节的老树,在那场剧烈的内斗也元气大伤。谁都想不到平日里文委员的沈竹骨,会是个菩萨面容罗刹手段,杀人如同杀鸡子。

彼时,沈常亲的爹是沈竹骨最大的对手,沈竹骨为了杀他费了太多功夫,两个人明争暗斗十数年,死伤无数。是以最后绑他爹到祠堂时沈竹骨直接亲自动手。

沈常亲那时十五岁,脾气比他父亲还要火爆,破口大骂沈竹骨没有人性。沈竹骨对他也动了杀意,但沈氏祖训长辈不能对晚辈下杀手,所以当晚他放了沈常亲。

也是当晚沈常亲家中走水,火势滔天。阖府上下全都烧死,只剩下重伤的他和他未满月的弟弟被救出来。

“我模糊中看见是沈竹骨身边的人带走了常在……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明里暗里调查,也一直受丞相大人胁迫……我也知道今日来找将军是冒险,但我只求一句话。那场大火我落病根,已是时日无多,我不求其他只求将军告诉我——常在他是不是还活着?”

沈常亲摘下面具,露出被火烧得面目全非的脸,很难看出那是一张人脸,无端可怖的五官下似乎还能倒映出当年那场火有多大。

“沈竹骨如何说也是我亲爹?这样的秘事,你就不害怕我杀人灭口?”

“将军,我还有几日能活呢?我这辈子无妻无子,只有这样一个夙愿罢了。再者将军你或许不知道我们这一辈沈家人对您的尊敬。”

沈谛挑眉:“敬我?”

“是的。”沈常亲狰狞的嘴唇在跳动,拧出了个苦笑的弧度,“沈氏说得是百年豪族,其实就是个蛊虫窝,沈氏培养孩子就是在养蛊!”

“您也看到了,方才在场上没有一个上一辈的老人,他们全都死光了。沈氏每一代都只留下一个男子,也就是沈氏族长,上一代留下的便是丞相大人。沈金洲舅爷是收养的自然不论。而到了我们这一辈,因为您的存在我们不用像虫子一样互相厮杀——因为将军你太强悍了。我们同辈根本争不过,索性断了心思。而也因为这百年的斗争沈氏人丁衰落,我们这一辈便只有一个任务……说难听点就是生孩子,谁生得多谁地位就高。”

沈谛停下了脚步。

“你说了这么多,想必也能猜到沈氏下一辈又是一场血雨腥风。那我倒想问问你。沈常亲,如果沈常在没死,他姓沈,沈氏这样的烂摊子,你还指望他下半辈子能好好的?”

“我指望,我望他活着。”沈常亲恳切朴实得似乎要把心捧来给沈谛看,“不怕将军笑话,我以前原本也是沈氏最风光的少年人之一,如今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几十年早就磨灭了所有心性。我常常梦中见到我最开怀快意的那几年,在我最痛不欲生的时候,支撑我活下去就是那几年时光。少年自负凌云笔,而今才明,万事原来有命。”

“命?你信命?信命还要找?”沈谛半身隐匿在黑暗中。

“我当然信,就像是将军你与我的命,我一辈子不可能胜过你,这是天定。”沈常亲艰难地直起身,“但是将军,人生得趣就在于和天斗。我身上没有一块好皮,当年全大京的大夫都说我必死无疑,棺材铺都打好了我的棺材。可是天不让我活,我偏活。天不让我找到常在,我偏要找,信命但不认命,就像人必有一死,但不能不活!”

不知为何,在这有些寒凉的廊道中,沈谛却觉得有一把火从她的脚底升了上来,一点点把她的血烧得热起来,她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的耳垂,滚烫发热。

“好,我来找。你好好活着。”

“谢家主!若有来生,沈常亲为您当牛做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