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剔银灯

作者:青山合牙 | 分类: | 字数:49.5万

第27章 飞鸽27

书名:剔银灯 作者:青山合牙 字数:3554 更新时间:2024-10-27 02:18:52

“求您……求您了……”

沈谛眼中是一位为了孩子疯魔的母亲,她能游刃有余地经营花楼,在官府里左右逢源,却在孩子面前一败涂地。

无论秦洗书的情绪多么激烈,她却始终压抑着嗓音,不敢大声说话。连沈谛怀里的秦苍苍都没惊动。

“好。”

良久,沈谛答应。秦洗书终于力竭跌坐在身后的凳子上,喃喃道:“谢谢……谢谢您……沈小姐……”

待到沈谛走后,秦洗书撑着坐到了床边。她看向两条床柱上的凹嵌,终于眼前浮现的不再是那两具尸体了。她得到了一句承诺,今夜能入睡了。

沈谛抱着秦苍苍下楼,脚步声极轻。

只有她知道,秦洗书吃得那颗根本不是毒药。那日她从地窖里爬出来就直奔秦洗书的房间,从迟新意那里讨来的毒药都放在了马匹身上,根本没拿。

秦洗书吃的,是沈谛从自己脚底抠的泥丸子。

她故意的,因为火大。

真正的毒药……沈谛看向怀里熟睡的秦苍,真正的毒药被她喂给了这小家伙。

沈谛的确疑心重,能用秦洗书是因为她抓住长恨作为弱点,可是今夜长恨回到了大花楼。她不得不试探一下秦洗书。所以将秦苍——这秦太守的死穴交到了秦洗书的手里。

若是秦洗书将秦苍放了回去,那秦苍没了沈谛给的解药,第二日必死无疑。届时无论秦洗书如何解释,她与秦打雄都生了天大的嫌隙。

沈谛摸出瓷瓶倒了枚解药塞进秦苍苍的喉咙眼里。秦苍苍咂吧咂吧嘴,连眼皮都不掀一下。

啧,这孩子睡得跟头小猪一样,死沉死沉。

回了地窖,腐尸已经被重新塞进了洞窖里,地窖里气味也好闻了些。种雪剑挑亮了烛火,将稻草垫起来的床又铺了一遍,盖上了厚厚的被子。

“将军回来了?”种雪剑十分熟练地接过她怀里的秦苍苍放上床,又道,“这地窖实在是冷了些,我方才出去拿了两床厚被子,将床重新铺了一番。”

沈谛眨了眨眼,不知为何,她在种雪剑脸上看见了贤妻良母四个大字。如此狭窄阴暗的地窖和他的脸甚至是不相匹配,沈谛陡然生出了一种罪恶感。她好像是那些无脑情爱故事里把大帅哥囚禁起来给她生孩子的恶人!

“方才铺床的时候,我无意翻出了些书信,我见将军都没拆,就放在了烛火旁。”

沈谛看向简陋的小木桌,桌上堆着厚厚一沓书信。她看都没看一眼,略过小桌蹦上了床,道:“先睡觉,困死爷了。”

“将军脱了外衣再睡吧。”

“不脱。”

笑死,脱了他俩估计就真成一家人了。

种雪剑睡了七日,眼下连床都不愿意躺。他蜷坐在小桌子边,烛火微微,看向床上入睡的两人。

将军眼下的青黑很重,这几日肯定吃了不少苦。鼻尖翘翘的,像蝴蝶。唇色却是红润的,像山林溪间的红果。将军的脸上像是落了一层薄纱般,雾蒙蒙的,柔和的。

将军……像是个女人。

这念头一出,被种雪剑很快的否定了。他见过沈谛在沙场上杀人不眨眼的模样,这世间是没有一个女人能同将军一样英勇无敌。

种雪剑移开的目光落在了秦苍苍的脸上。

嗯,白嫩嫩的小猪崽子。

看着看着他竟生出了一家三口的妄念,一刹那慌得他将目光乱移。

种雪剑出生贫寒,穷到什么地步。别人是被朝廷强迫征兵,而他为了吃口饱饭参军卖命,不去就饿死,两头都是死索性做个饱死鬼。他本该死在北方大雪里,却因为走运跟对了人一路高升,连穷了一辈子的父族叔舅十方亲戚也跟着享起了福。

他没念过什么书,在遇到沈谛之前是个粗人。封了军功之后,也屡屡因为口舌粗笨得罪人。但将军告诉他那叫真性情,亦是一种为人处世之道。他教他读书识字,排兵布阵,揣度人心,他嫌烦,念了兵书就去练兵。

昔日在大京都是将军到处找他,没成想也有反过来的一天。种雪剑明白,将军是他的贵人,只有将军愿意在勾心斗角的官场护他这样一个真性情的粗人。

他得跟将军一辈子。

“好奇的话,可以看看。”

“……什么?”

“那些信。”沈谛翻了个身,“也不知道谁寄过来的,全是些废话。你看完就给烧了吧。”

种雪剑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盯着桌上的那堆书信出了好久的神。长夜漫漫,种雪剑无事,索性开始拆起信来。

信封很普通,泛黄的油皮纸。但没有一丝一毫的折痕反倒让人起了郑重的心思。拆开信,露出来的纸却让人诧异——上好的洒金花草纸,墨香扑面而来。瞧落款已经是两个月前,只有顶级的松香石墨不染墨臭,所写字迹长年久月都留有浓厚香气。

种雪剑对笔墨纸砚没有过多的注意,他不知道这洒金花草纸和松香石墨是皇家特贡,而今年关中多雨,花草纸和松香墨工序受阻,仅存的数量只送进了皇帝的太和殿与太子的东宫。

信上内容很简短,没有起笔没有落款,皆是无关紧要的闲聊,多的两三句,少的两三字。

第一封信——

“雪久,风厉,茶苦,长白关事事艰难。如今方知将军辛苦。”

第二封信——

“马犟且不能杀。有人亦如此。”

第三封信——

“病中,见了医者,面目丑恶。药甚苦。”

第四封信——

“病愈。”

第五封信——

“雪后天晴,欲前行。遇慌张小童,告之前方有狼,喜而探之,望有肉食。探子回报,前方乃是童家薯地。小童谎破,大嚎哭,笑之。”

第六封信——

“回信回信回信。”

第七封信——

“今日三餐皆饱食。晚间濯足,水凉,彻夜不眠,听一夜北风。”

整整七封信,字迹凌厉鲜活,力透纸背,不像是迟新意那潦草的字迹。看内容应当是从长白关外寄过来的信,字字句句都说的是无关紧要的小事。种雪剑看了半夜,才从撇捺横折间看出意来——有人对将军不轨。

他立刻开始烧信。

白驹过隙,南淮城已是开春。寒冬里的南淮城虽然不平静,但开春天暖后所有人似乎都忘了一般,又渐渐起了繁荣的景象。

城外西山的桃林发了新芽,结了些许的花骨朵。南淮城素有文人雅客爱写桃花,从早桃骨朵到落红都写遍,乐此不疲。

“我要去西山!”

秦苍苍近日和沈谛闹起了脾气,不吃不喝窝在床间,反反复复嚷着就是这一句。

沈谛向来不惯着孩子,问道:“理由呢?”

“我就是要去西山!”秦苍苍尖叫。

三人早已从地窖搬到了秦洗书的房间,借着屋里闹鬼的由头,一时间无人敢靠近着个房间。秦洗书也寻着害怕的由头搬进了长恨的屋子,两人的关系近来缓和了不少。

但到底是不同于地窖,房间隔音不好。秦苍苍这般叫,吓得外面人茶杯都摔了一地。

沈谛的耳朵耳鸣了好一阵子,反手就是一巴掌抽在小猪崽子的屁股上。

“嗷!哇啊啊啊啊!”

早些日子她制作了两幅人皮面具,同种雪剑一起夜里去探查南淮城各个富贵人家的粮仓,只能趁着白日补眠。这家伙这般闹腾,显然是睡不着了。

“你是不是三天没打要上房揭瓦了!”沈谛揪住秦苍苍的耳朵给拎到墙角,“给我好好反省!”

种雪剑正在桌前记载南淮城富贵人家的粮仓所在,闻言抬起头道:“秦苍,不可造次。”

秦苍苍抽噎着不敢回答。

“将军,您过目。”种雪剑将册子递给沈谛,“如何?”

沈谛扫了一眼就递了回去,道:“明细倒是清楚,只不过字还得再练练。”

种雪剑也不恼,回道:“那我再抄写一份。”

“罢了,先休息吧,晚间还要出去。”

“不累,为将军做事,雪剑本分。”

沈谛也不劝,自己倒上床。

“只是将军,为何要如此细致地统筹南淮城的富户豪绅?”

“你自己动脑子想。”

种雪剑能成为沈谛的副将并非是个傻子,沙场作战英勇与计谋缺一不可,他略微思考了下,开口道:“将军是想把他们洗劫了。”

“诶注意遣词造句。”沈谛发笑,“我只是想和这些人做个生意而已,做生意嘛当然得摸清楚这些人的底细了。”

她从秦洗书那里拿到南淮城的富户豪绅名单,一个一个对照着罗列出家底私库,所求为何?

为了掌权,权从兵来,要养兵,就得有粮财。既然要干一票大,那就从邗朝的粮仓,富得流油的南淮城下手。这里的银号盐号,煤矿金山,水道陆路都得是她的!

沈谛从那地窖中悟出了自己人性中最自私最无耻的欲望——自尊。而为了保存自己所剩无几的自尊,她得站在最高处,站在无人敢评判的高处。

不说什么老皇帝昏庸,太子稚嫩,也不说什么她功高盖世,千古之才,都是借口罢了。沈谛坦然面对自己最赤裸裸的欲望,也是每一个俗人最赤裸的欲望。

她要坐在万人之上!

床间的人已入眠。

种雪剑合上册子,他当然明白将军此举为何。昔日行军作战,也是先夺敌军粮草为上册。邗朝破败之相,不单单是外有强敌,更多是朝廷内外腐朽,贪官污吏几乎是将邗朝这颗百年大树的根啃得烂透了。

将军夺得银两粮草必然运送至边关,支援战事。前几日他还焦急为何将军半点不在边关战事,莫非是将军对邗朝死心了,现在看来倒是自己狭隘了。将军还是那个爱民如子、心如海深的将军,岂是他可以揣摩的!

若是沈谛能听见种雪剑的心声,恐怕要从梦中笑醒,然后夸一句。

——好狗。

论世间谁是真圣人,种雪剑无疑。忠于沈谛将生死置之度外,连假死药都毫无顾忌地吃下去,如今她真的生出了一丝对原身沈谛的怜悯。有这般多忠诚的人追随她,却依旧落得个毒杀下场,讽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