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剔银灯

作者:青山合牙 | 分类: | 字数:49.5万

第26章 飞鸽26

书名:剔银灯 作者:青山合牙 字数:3801 更新时间:2024-10-27 02:18:52

种雪剑的墓前长着极其蓊郁青翠的松柏树木,其中一棵松树轻微地摇了摇,从树干上跳下来个人,一身白衣,重剑在背,身影矫健,月光下缓缓走近。

沈谛探出头来,惊道:“种雪剑!你你你没在坟里?”

“将军,一个小石头堆还困不住我。”

沈谛从棺材里爬了出来,气呼呼道:“真有本事啊你!”

她顿了顿,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大骂道:“所以你刚才就眼睁睁看着我挖了大半夜的坟吗!青云将军,你还有没有良心!你看看我这手指头!”

沈谛丢了锄头,伸出挖得生疼的十根指头,夸张哀嚎道:“说是血肉模糊都不为过了!”

种雪剑嘴角翘起,心情十分的好。都称呼他为青云将军了,估计也是气得不轻。他也不回避沈谛的指责,目光极其诚挚,声线平稳道:“是将军你没良心在前,不与雪剑说一声就消失是一,托长恨之手喂我假死药是二。”

“若是雪剑现在仍在墓中,恐怕已窒息而亡,这是其三。”说着说着,种雪剑看向沈谛的手,“将军不爱惜自己,这是其四。”

说完,他自顾自下了个结论,坚定道:“将军就是个没良心的人。”

沈谛沉默,她都不知道种雪剑是这么能说会道的人。

“将军要反驳一下我吗?”

沈谛识时务地岔开话题,道:“你既然已经从棺材里出来,怎么还留在西山?”

种雪剑将怀里揣着的绷带药粉一并拿出来,叹气道:“除了在这里等,我还能去那里找将军呢?”

那日他一眼就认出了瓷瓶是杀阁阁主迟新意特供,立刻反应过来这是将军送的药。但他并不知晓瓶中装的是假死药。直到在棺材里醒来,愤愤爬出自己的坟墓。

他高沈谛些许,微微低头示意沈谛伸出手。

沈谛一摆手拒绝了,道:“不用,掉个指甲也上药绑布的,太过娇弱。”

种雪剑不理,僵持着看她,末了自作主张地牵起沈谛的手上药,道:“将军手不似我等粗人,即使拿枪拿箭也不生老茧,应当好好护着。”

将军原本的手白如玉石,指尖纤细圆润,全然是双细皮嫩肉不敢粗活的手。但谁能想到也偏偏就是那双手,能大刀一扬生劈人头。

种雪剑低眉颔首。此时,他眼前的这双手瘦削得能见了骨头,伤痕累累,皮开肉绽也不为过。种雪剑细细擦进沈谛指缝间的泥土,动作轻柔。

“雪剑有错,我不该埋怨将军,戏弄将军。将军布局自然是有将军的道理。但唯有一点,请将军下一次有所行动时,想一想我,雪剑也是有心的。这样被戏弄,被安排,也是会恼的。”

“好好,我错了!”

沈谛呵呵乐了两声,眼底却不甚有意。今夜的种雪剑话格外得多了些,她不知如何回应。

兄弟之间会给彼此细致、手拿把掐地上药吗?

首先张飞和关羽不会。

轮到沈谛叹了口气。

“将军愁什么?”

“没有,我打个嗝。”

南淮城这盘棋已经被她搅乱,风雨将至,一人成事极男,她需要一个人助她,种雪剑作为一颗暗棋再合适不过。

“先前还觉得将军与我疏远,今夜将军能为了救雪剑,不顾己身,雪剑才知道自己多虑了。”种雪剑抬眉匆匆看沈谛一眼又收回,嘴角露出一抹真心实意的笑,笑得太真显出几分傻气。

“将军,雪剑之诚,为您万死不辞。”

沈谛动了动被万全包扎的手指,还没应答,眼前人朝着她倒了过来。

“种雪剑?种雪剑!”

沈谛急忙揽住他,将人稳稳抱在怀中。

“将军……我头晕……”

沈谛叹气道:“假死药使你闭气七日,七日无饮食人定然是虚的,你还自己扒出坟来!怎么?怕我不顾你的死活!可还能动吗?”

“我是怕。”种雪剑闷闷应了一声,“怕将军又不要我了。”

“好好好别说了,多大个人了跟个孩子似的。”

沈谛扶着他坐下,见他还要张嘴,眼疾手快地从祭品里抽了个糕点塞他嘴里,恶狠狠道:“吃!旁边还有酒,噎了自己喝!休息好了,我们还得下山!”

话毕,沈谛又操起锄头将刨开的坟复原,边埋边骂骂咧咧。

种雪剑老老实实地倚着自己的墓碑休息。

一个时辰后,两人下了西山,原路返回,顺着地道进城。

地道中一片漆黑,没了烛火,沈谛又必须走在前面引路,她顿了顿朝种雪剑伸出手,光明磊落道:“牵着我的手,不要走散了。”

种雪剑呆愣了下,他的目光沉沉落在沈谛伸出的手上,而后缓缓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走。”

月光缱绻地滑过两人的衣角,落在隐秘的出口外,落在两人身后。

种雪剑的手很宽厚,生了老茧并不柔软,他只是虚虚地握住沈谛的手,不敢用力。然而但凡沈谛有半点想撒手的趋势,都会被牢牢锢住,奇异地挣不开。

地道中静得让人心发慌,耳边没有一声声音,就连脚步声都轻微。

“你和我说说话。”沈谛回头道,黑暗中她看不清种雪剑在哪里,只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很近。

“将军,你害怕了?”

“怕什么?你不是在吗?”沈谛理所当然道。

“那我与将军说一说我小时候的趣事吧。”种雪剑的声音里都带着笑意,他嗓音轻快。

“我和将军说过我喜欢听戏,我还记得我第一次听戏是五岁那年,有乡下梨园开台,所有人都争着去看。那时候光景还好,我家中还能吃得起饭。我娘给我炒了一把黄豆,让我揣在口袋里。我爹会把我扛在肩膀上,举得高高的。我们一家站在人群里,那时候我感觉自己是世间最幸福的孩子。”

沈谛放缓了脚步。

“后来我小妹出生,她小时候就长得漂亮,白白净净,比一般的孩子都要调皮。爹的肩膀很宽厚,一边扒着我,一边架着我小妹。小妹年岁小,总是看一会儿就犯困,常常看不了半场就闹着要回家去。我娘就抱着小妹要走家,我爹呢牵着我一并回去,我那时不懂事闹着要继续看,我爹告诉我——再好看的戏也没有自己的家重要。那个时候我依然觉得自己是世间最幸福的孩子。”

沈谛握紧了种雪剑的手,种雪剑紧紧回握,黑暗中两人只有彼此依靠。

“后来,狄夷打来了,年岁就不好了,再也没有梨园给我们这些穷人听戏。我爹被征兵走了五年,回来时没了两条胳膊。我娘的身体也越发不好,后来瘫在了床上。此后两年,爹娘每日争吵,彼此责怪,家里吃了上顿没下顿,潦倒穷困。”

沈谛只是静静地听着,她没有打断没有评价。

“后来阿娘死了,阿爹大受打击。接着我被征了兵去,小妹像是一夜之间懂事了。她告诉我日后她会照顾好自己,照顾好阿爹,让我放心。再后来,我遇见了将军,一步步高声,俸禄也多了起来。银钱寄回家中,小妹念书,阿爹又新娶,家里日子渐渐好过起来。但我却常常想起以前,想回到以前。”

沈谛的手被轻轻牵起,她侧首望去,耳廓上被轻轻碰了一下,极轻,轻得像是蝴蝶落了片刻又惊飞。她愣了下。

“而今夜,我忽又念起三岁看戏时光,终于觉得日后可以向前看了。”

沈谛沉默了片刻,继续拉起种雪剑的手往前走。眼见着地窖入口就在前方,沈谛忽然拽不动身后的人了。

“如果这地道一直走不到头该多好啊。”

沈谛低眉,回道:“说什么傻话。”

“是……是傻话。”

种雪剑不在停步,随着沈谛出了地道。沈谛松开手,两人平静相对一如什么都没发生过。沈谛将种雪剑安置在地窖当中,而后起身去秦洗书那儿接秦苍苍回来。

“将军去哪?”种雪剑站起身。

“去接个孩子。”沈谛耐心解释道,“南淮太守的儿子,日后有用,你在此地等我片刻。”

“我随将军一同……”

“我早去早回。”沈谛不等他说完就起身。

种雪剑一人站在地窖里,他缓缓靠着墙角坐下,望着沈谛的背影离去。

他扫了眼角落里的那具腐尸,腐尸的上下两排门牙都掉了,面容扭曲,双眼微微睁开了一条缝,露出黑沉沉的眼珠似乎在盯着他看。

他不是没见过尸体,战场上的残肢断臂,肚破肠流比这还要恶心,但此刻一盏烛光的地窖里他却忽然感觉——这地窖,似乎比山里都冷许多。

种雪剑又收回目光,直直望向沈谛离开的方向。

地窖往上三层楼,是秦洗书的房间。时值大半夜,整座大花楼早就陷入了沉寂之中。沈谛大摇大摆地推开了秦洗书的门。

秦洗书还坐在桌前,似乎提笔写着什么,见沈谛来慌张地收起。

沈谛余光落在还在滴墨的笔尖,什么话也没说,兀自走向床间睡得沉沉的秦苍。

秦洗书将手藏在身后,她以为沈谛会怀疑质问她,谁知沈谛看都不看她一眼,兀自要离开。

“沈小姐!”

秦洗书叫住了沈谛,颤抖着嗓子道:“不是什么看不得的东西,是我……写给长恨的信……”

她颤着手展开背后的纸,贴在桌上一下又一下抚平,目光里露出怜惜的神色。

“我怕有些话来不及当面说,所以写一封信留着。日后我若是不在了,希望她能……少恨我一点。这封信,待我写好后,请沈小姐帮我交给长恨吧。”

沈谛脚下不动。

“与其托我,不如你现在当面和长恨说清。”

“我没那个脸,只是些家长里短,绝不会泄露小姐你半分。”秦洗书将皱巴巴的信纸面向沈谛,让她能看见上面写了什么。

“沈小姐,请你看在我帮了你这么多的份上,帮我这个小忙吧。”

沈谛扫了一眼,道:“你帮了我许多?看来你弄错了一件事情,你帮不帮我对于我的计划都无所谓,只不顾是我给了你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那日她将两句尸体钉在秦洗书床头,本想顺手斩了秦洗书,贴上人皮面具扮成她。倒是秦洗书自己为了免除一死答应帮沈谛做事。死亡的恐惧比什么都好使。

“沈小姐,我知道您一直不信我。您我吃毒药,根本不在乎我的命,我迟早都是个死。但是!但是!长恨不一样,她是个好孩子!沈小姐,你在南淮城谋划的是什么,我不敢问,不敢知道。以前是我瞎了狗眼不识泰山,我求您——长恨从来没有掺和这里面的一切。她只是秦打雄用来威胁我的把柄,秦打雄不让长恨好过,所以我恨他!我恨秦打雄!我想让他死的,我不是怕死,我是心甘情愿帮您做事!”

秦洗书绝望地看向沈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