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头脑暂时处于浆糊状态, 混沌一片。

“这些是由私家侦探那里得来的资料。”安净由始至终都直视着我，观察着我的表情。

“你是说……我爸爸是杀人凶手？”我听到自己大声地笑了一下，“开玩笑的吧？学姐, 你又捉弄我。”

安净细长的黑眸内闪过了一丝怜悯之色。

“不会的……”我知道她没有说笑, 这种事情, 怎么可能用来说笑？

林氏当时规模还小, 但发展空间很大, 爸爸的合伙人私自挪用了公司的资金。

爸爸对他情同手足，没有多作追究，只要求他填回挪用的款项。

那天妈妈到公司找爸爸一起出去吃午饭, 结果双双出车祸死去。

警方调查发现到，车子被人做过手脚, 刹车和安全气囊全都失灵！

两条人命, 凶手却只判了无期徒刑。

维维那夜的话, 真切地在耳畔回响。

她说：厉狸，林家的人都憎恨叛徒。

厉狸, 你不要背叛我。

不然……

“不然……？”我痴痴地低喃。

安净没有说话，靠近了，将我拉进怀中。

“你……找人调查我吗？”我在她怀里轻声地问。

“那天在古渐尹家中找到你的时候，她把那份资料给了我。”

古、渐、尹！

我前世必定和她有不共戴天之仇，所以她投胎转世后也不忘对我狠狠报复。

“我不信……是她给的资料我不相信！”我把头埋入安净的衣衫里, 欲哭, 却无泪。

浪漫邂逅, 天赐良缘, 却原来是仇人相见, 一段孽缘！

想起那晚维维看完那份资料后瞬间崩溃的脸容，那双杏眼里透出的万念俱灰的讯息……她是不是在想, 厉家的人，是来要债的吧，十多年前害得她无父无母，十多年后又来欺骗走她全部的感情！

我的维维……我的维维……

“我们现在就是要去弄清楚真相。”安净的话坚定而有力地传来，“狸猫，如果这一切是真的，你妈妈就已经独自承受了几十年的痛楚，你很应该勇敢地为她分担一些。”

“那些都是往事了，你只能接受，不能埋怨。”

“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出了火车站，我们目的明确——我的家。

半年前，老妈重新搬回了这个我们曾经居住过的城市，并且住进了旧时的房子。

七年的时光，斑驳了红瓦绿墙，房子悠然屹立，在流年喘息间渐变苍老。

直到那么近距离地看见三楼阳台处摆放的盆栽，那扇剥落了绿漆的窗门上黏贴着阳遥用贝壳碎片组成的星星，怀念的感觉才油然而生，经年往事一瞬间全涌上心头，忘了今夕何夕。

“学姐是第一次来我家吧。”想不到自己居然仍能露出微笑。

安净也笑了笑，却并不答话。

走上三楼，却突然近乡情怯，掏出钥匙，却迟迟不愿开门。

安净也不催促，陪我一同呆立。

终究，不能逃避。

我拧开了门锁。

屋里的摆设几十年如一日，不曾改变，家私显得陈旧了些，组合柜上有我小时候用圆珠笔画上去的蝴蝶和太阳。太久没有回来了，久到对这里不仅仅是熟悉，还有怀念。

老妈似乎是听到动静才赶紧从厨房里走出来，身上穿着围裙，正在做饭。见到我的时候先是愕然，然后是高兴。

“怎么今天要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还带了朋友来呢，我都没买什么菜。”老妈热情地招呼着安净入座，一迭声地吩咐我斟茶倒水。

“明天不是要上班吗，哪里够时间赶回去？”老妈疑惑地询问。

我一边找茶叶一边回答：“我辞职了。”

“做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辞？你不知道现在工作有多难找。是做得不开心还是做得不够好？”老妈每次见我回来都照例一堆唠叨。

我叹了口气，沉声说道：“公司里有个总监要走，于是两个经理争着上位，同事之间分成两派，我不幸跟错主公，杯酒释兵权的时候被释了出来。”

老妈听得一愣一愣，最后抱怨一句：“你主公真是没用，有百分之五十的几率也能争输。”

我附和着：“就是就是。”

老妈用同情的目光看了安净一眼，问：“她也和你一样？”

我赶紧引见：“她叫安净，就是我跟错的那个主公。”

老妈：“……”

安净：“……”

一顿简单的晚饭，桌上全是老妈自己爱吃的菜，安净很赏脸地添了一次饭，大家齐心协力地把饭菜全部消灭掉。

饭后，安净客气地主动帮忙洗碗，被老妈极力挡回，两人推来推去，最后是我卷起衣袖从容面对所有碗碟。

安净陪着看了一会儿电视后就喊累走进房间，顷刻间大厅里只剩下老妈和我。

“妈……”我用遥控器把电视音量调低一点，吞吐着叫了一声，却再也说不下去。

老妈看我一眼，淡淡地道：“是不是有什么想说？”

“我……”看着老妈不再年轻的脸容，额头眼角处已经出现了浅浅的皱纹，两鬓亦在不知不觉间尽染斑白。

眼眶蓦然一热，浓浓的自责涌上心头。

这些年来，我想的全是自己，没分出过半点时间陪在她身边，每次打电话回去总听得她在那头唠叨着天寒要加衣、注意饮食、不要熬夜，却只是嫌烦。那些爱，她给予得悄无声息，全部融进日常琐碎的生活里，而我接受得理所当然，自以为是应该。日积月累，最后才发现母爱如山，今生今世都只怕不能全部回报。

“老妈，我打算在家里多呆几个月，你说好不好？”话语间已有一点哽咽，她却只当是我在公司受气，暂住疗伤。

“那就多呆几个月吧，工作的事情可以慢慢再找，不急。”

我点点头，眼前有点模糊，强忍住了，泪水才没有下来。

“社会上人际关系复杂，争权夺利的事在所难免，你不要太往心里去，正所谓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平常心面对即可。”老妈继续对我开导。

我继续点头，现在才知道老妈说话那么有哲理，还引用徐志摩的名句。

“老妈，你也爱读徐志摩的诗？”

老妈像是陷入回忆中，淡然笑道：“你老爸追我的时候，抄了很多徐志摩的诗给我，那时候我不怎么看书，还以为全是你老爸的原创，一时爱才心切，懵懂下嫁。”

我心一颤，没想到她居然主动提起老爸的事，于是顺理成章地追问下去：“我老爸是怎么样的人……他现在呢？”

老妈看我一眼，沉默下来。

一时间，大厅里就只有电视机播放着的节目在发出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