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老爸是个很温柔的人。”就在我以为老妈不打算告诉我的时候, 她却突然开口了，“他一时糊涂做了错事，但却仍是个温柔的人。”

我心头顿时凉了大半, 看来古渐尹交给安净的那份资料, 的确属实。

“老爸他……做了什么错事？”我说话的时候, 声音带着一丝颤音, 不知道老妈有否留意。

老妈叹了口气, 目光慈祥地看了过来：“你已经这么大了，好像一转眼就长大似的，时间过得真快。”

我挨到她肩膀上, 将头枕到她怀里。我一转眼就长大了……而她，却仿佛一转眼就苍老了。

“是时候让你知道了……”老妈摸摸我的头发, 深深地叹一口气。

我在她怀里点了点头。

“你老爸有个感情很好的朋友, 是从小就认识的, 姓林，叫林华宏。”故事一开始, 我便预知了结尾，但却只是闭着眼睛，听她娓娓诉说。

“华宏是个很腼腆的男生，骨架纤细，眉清目秀, 很多女孩子都喜欢他。而你老爸则长得五大三粗, 没什么女孩子愿意接近。”

“我是在念大学时认识他们的, 班上的人都取笑他们是同性恋。后来你老爸写情诗追求我, 一天一封, 我终于感动了。”

“毕业后我们就结婚了，华宏也是差不多这个时候结婚, 对象是个有钱人家的千金，于是他有了资金和你老爸一起合伙开公司。”

“后来我生下了你，华宏生下了维维……啊，他女儿的名字还是问了我意见才取的，”老妈说到这里时轻轻笑了，“那时候我们两家人感情很好，还约定如果生的是一男一女就结成亲家。”

我心念一动，说不出的柔情蜜意在心底一波波地荡漾开去。

维维，原来你我的缘分竟是从那么小的时候便已种下，还没出生便已经指腹为婚。

“然后，就是华宏的一时之气和你老爸的一时糊涂，毁了两家人的幸福。”老妈顿了一顿，话音稍稍有了激动的起伏，“说得不好听，华宏的性格很懦弱，做什么事情都要先得到妻子同意，偏偏华宏的妻子肖琳是个任性又精明的女人，让华宏生活得很压抑。”

“那天华宏找你老爸喝酒，我知道华宏每次来都是诉苦的，大家是朋友，我顾及他的自尊，每次都回避。那一次也不例外。”

“后来我才知道，华宏那次找你老爸，是因为捅了个大篓子。他私下挪用了公司的钱另外去做投资，结果全赔了。”

“华宏本来一心想证明给肖琳看他不是个没用的男人，但事实却证明他彻底失败。你老爸重情义，居然帮他背了那个黑锅，背负上所有债务。”

“我当初知道这件事时真的很生气，几次想对肖琳说明真相，但都被你老爸制止了。”

“那么多的钱要我们怎么赔？你老爸说会想办法，但期限一天一天迫近，我们根本没有办法。”

“我一气之下回了娘家，希望你老爸能够反省，最后把实情公之于众。没想到才回娘家两天，就出事了。”

“你老爸实在是没有办法筹到那么多钱，一时狗急跳墙，想出了骗保险金的计划。他是负责采购的，公司的车一向由他来用，他事先在安全气囊与刹车上做了手脚，然后打算以公事的名义开出去。”

“人算不如天算，那天中午肖琳来找华宏吃饭，她是自己开车来的，但车子开到公司后却出了故障，发动不了引擎，于是她便想开公司的车。”

“你老爸没想过他们会用那辆车，钥匙没有随身带着，很随便的放在办公室的抽屉里，人却被叫到仓库下面盘点。”

“结果就出事了，华宏两夫妇都在车祸中丧生，警察还没开始调查，你老爸就自首了。”

“你老爸在牢里的时候还一再央求我不要把华宏挪用公款的事说出去，你说他傻不傻？”

“我气愤得要和他离婚，他就写了最后一首情诗给我，后来我才知道这也是徐志摩写的。”

“我将在茫茫人海中寻访我唯一之灵魂伴侣。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我默默地听着，泪水缓缓滑落。

如果只单看那份资料，也许看到的只是一个贪财、残忍的杀人凶手，但事件迂回曲折，峰回路转，到底孰对孰错，已无从分辨。

至少，知道了当年那宗惨案的发生并非因为兄弟翻脸，钱财之争。

那当中，并没有恨。

安净说得对，那些都是往事了，只能接受，不能埋怨。

一切都是天意弄人，人又怎么能和天斗？

次日，和安净说起当年事情的经过时，我竟非常平静。

老爸不是冷酷无情的人，相反，他重情重义。

“是不是已经决定去牢里探望他？”安净问。

我黯然地摇摇头。

“老妈去过很多次，他却总是避而不见，也许是真心想让老妈忘了他，另觅良伴。”

安净拍了拍我的肩膀，轻柔的动作仿若抚慰。

各自沉默着，无需过多的言语，总能体会彼此的感受。

既然已经说了会在家里呆两三个月，便也不急着想工作的事。

陪着安净回家一趟，那三层砖瓦结构的房子，曾经在梦中无数次出现，每一次我都走上前去轻轻地敲打门扉，却总是不开。

维维的爸爸已经不在，房子也早已易主，我们在门外来来去去地徘徊，直到房子的新主人满脸警惕地走到屋前对我们瞪视警告。

跳蚤市场里有二手自行车，我和安净一人买一辆，穿街过巷，兜兜转转。

熟悉而陌生的城市，充满甜的酸的回忆。

十字路口转左，耸立着陈旧的钟楼。

“学姐，你说上面会不会住着钟楼怪人？”

“你搬到上面去住不就有了。”

过去安净淡漠的声音与此刻她淡漠的声音重叠，我仿佛站在时光的分岔口，后退一步是思忆，踏前一步是留恋。

钟楼旁边的缅栀子树枝叶萧瑟，我总是一再错过它们的花期。

钟面上的时针分钟已经停止转动很久了，记忆中，依旧回荡着悠扬的报时音乐，仿佛只是一个转身，都已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