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香如故
作者:碧殊 | 分类:现言 | 字数:79.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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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9.第一百四十六章 花团锦簇
洋人不看好蓝家, 跟各大派系,包括以前反杨盟友的战前沉默,均是一理, 除了两家实力有差, 最大的疑虑在于蓝家新任统帅, 振兴。质疑无非两点, 一是振兴的资历太浅, 实战历练太少;二是唯一一次参加并指挥的大战以失败告终。想要人出头帮忙,最好的,也就是动口不动手的口头声援。但是, 事无绝对,总可找到例外, 最有可能成为这个例外的, 便是会凌, 骁勇讲义气且备受杨家挤压的会凌。
战事一起,敌后方空虚, 正便于会凌直捣老巢,化我之险,为敌之险。蓝图浮出的一瞬后,心情染上蓝色,低低的沮丧一叹。有过一次出奇制胜, 会凌这支部队已称不上奇兵, 尤其, 对手是心细如发、算无遗漏的靖义, 像电文电话的监听, 人员监控,肯定少不了。最可行的是派人直接联系会凌, 可有谁能担当此任?信任,是我目前的软肋。
“小妹可是为人选发愁?”
群生有此问话,一定和我是同一办法。视线和清目碰到一块,发现素来温和的眼神竟是从未有过的决然有力,心底一震,继而坚定地摇摇头。
“小妹无需多虑,学校马上开学,我离开京城不会有人怀疑,再说谁会盯我这不问世事的教书匠。”
顺着话打量一眼群生,一袭柔白衣衫,在拉着窗帘的室内,尤显清扬绝尘。我再次摇摇头,抛开事情潜在的危险不说,光是去太行这段路,艰辛又不太平,怎能放心群生孤身独行。
“小妹,我不会傻到穿这样一身上太行山。”群生起身,到衣帽架前取下西服穿上,回到原座,抬手互拉一下衬衣袖口,含笑小声开解我。
“四哥,……”
“小妹,咱们可立过誓,同走蜀道的。”
见群生提起外白渡桥的誓言,心底一热,眼角微湿,“四哥,你按着自己的心愿走,就很好。”
“小妹的道是个捷径,事半功倍,而且曙光在望,在这关键处,我能心安理得的袖手旁观吗?”
话到此处,往下谈便是多余,群生,纵使纤尘不染,但首先是生活在中华民国这方天空下的一员,友情之上,还有国家。我抿抿嘴唇,暗忖一会儿,示意群生靠近,耳语告之蓝公馆我专用保险柜的密码,“……,里面有把白色的自动□□,是我大表哥送的,拿到再过来,我教你,很容易使,你带着做个凭证,也可防身。”
群生此行,首先不能带有我手迹的任何纸张,藏头暗语,隐形文字,我会敌人也会,其次身份须得保密,如此一来,就是到了太行会凌的驻地,也未必能见到会凌。若是层层解释,事情铁定暴露,这把极有特色且稀有的□□,是绝佳的通行证,部队中人见了绝不会多言。另外,知道我这把□□来历的人不多,除了当事人,便是我的家人,里面唯一打问号的小唐,即使对我不忠,对蓝家,绝无二心。
群生颔首离座,我不放心地拉住他的手,“你就说我让你取点东西,他们不敢查问的。”
群生轻轻一笑,“在小妹眼里,四哥是不是很没用啊?”
不是没用,是不舍,在心里回道的同时,眼里升起浓雾。踏上这条道,我知道,群生不会再回头。
群生半蹲下身,双手合握住我的手,“小妹,加油!”
听到包涵诸多深意的加油,我咬咬嘴唇,逼退鼻腔里的酸胀,点头道:“加油,四哥。”
群生不需要别人的泪水,因为他本就似水,无形多变的水,不是一味沉静地蓄在深潭,也可以炫目地挂落九天,还可以澎湃地奔流到海。
清新的菊香,稀释着空气里浓重的福尔马林味儿,易生指挥士兵,源源不断搬进盆栽菊花,在空地处摆成一个圆形,士兵退出后,坐起身端详振兴送给我和叶儿的中秋礼物,发觉拼的图案有些古怪,细辨,是一个圆字。
“司令可有别的话?”
“给夫人的,就是夫人手上的电文。”话语严谨的易生,说了一句看似费话的话。
我折起电报纸,朝菊花扬扬下颌,“先生可知这上面的字何时画上第一笔?”
易生不声不响打开留声机,放上一张德国巴克豪斯演奏的贝多芬钢琴曲集,霎时,屋里激荡起气魄宏大的奏鸣曲前奏。我抚住胸口,深深呼吸两口,试图平稳随乐曲起伏而激跳的心。一对棉球递到我的眼皮下,“夫人,引发您不舒服的是耳朵。”
我忍着心滞,接过揉紧的棉球,塞了一只耳朵,手停了下来,易生放音乐,不就是有秘事要说,塞了耳朵,如何听?易生微微一笑,转身将音量调到我能接受的程度,“夫人,请记住刚才的事,这对夫人今后有好处。”
我垂眼攥紧棉球,压下恼意,跟易生毕竟有层师生关系,还有,他不是无聊之人,虽猜不透他的用意,还是抬眼回以一笑,道了谢。
易生的眼睛,素与外界绝缘,喜怒哀乐从来传递不到那里,此时,两块绝缘地忽然闪过一缕来不及辨别的东西,“司令说,用枪炮庆祝小姐的满月。”
鲜血和生命,让叶儿如何承担得起,我蹙紧眉头。这两日让看护念报,全都是鼓号齐鸣的调调,好像下一分钟战争就会爆发。鉴于前一刻的戏弄,我怀疑地问道:“还能拖上半个月?”
“夫人,你怎么就看不到是司令为了您,用尽一切办法,拖延时间,便于您能在战火燃烧前,性命无忧地逃出京城?”
我猝不及防被一反常态的易生问呆住,“周某还想告诉夫人一件事,司令让您和小姐的看护记下每日详情,电文给他。”
刚才的戏弄,果然事出有因。细细回想易生戏弄的话,振兴是在介意这这十几日,我从未跟看护提到他吗?还是……
“夫人不必深想,您的性格司令清楚,周某只是困惑,夫人聪明绝顶,怎么偏看不清司令?”
看不清?我又是一呆,全身只有心脏在激跳,这回,跳的比琴曲还猛。若要是,振兴为何不像以往,明明白白告诉我他的打算,让我安心坐月子,自己也不会每日为群生的孤旅提心吊胆。若要是,若要是……
我猛然悟到‘引发不舒服的是耳朵’的真正含义,是谁在设障呢?谁又有这个本事在我和振兴之间设障?”冥思苦想中,目光漫无目的的转动几下,无意落到易生的脸上,呼吸一顿,身体僵直住。
易生见状,不慌不忙地抖抖长衫的袖子,搬过一把椅子坐下,“不错,是我。珠簪里的丝条是我让人取的,司令对您的安排是我硬瞒下来的。”
不合时宜和常理的摊牌,顿时让我喉咙发干,全身发紧,本能地想要喊救命,可又感不到杀意,连阴冷的气息都感不到。
我紧紧抓住被里,力图稳住内里的惶恐,同时一声不吭地回视易生。易生摸摸八字胡角,四平八稳地说道:“珠簪的原由,夫人应是明白,对敌方毫无影响,扰乱自己主帅的事,换谁都会这样做。当然,夫人要是同意把事抖搂得天下皆知,那就另当别论。这里,周某要对夫人说声对不起。”
大脑的运作,慢慢地在易生平缓的语调中恢复原样,如一架旧式的纺车,摇转出一串长长的思绪,没多会儿,就堆得满满的,诸多情绪里,独没有对眼前罪魁祸首的怨恨,不是不想,实在没地放下怨恨。心伤愈合的同时,疑问再生,振兴的缄默又是为了什么?我的眼神重新聚焦在易生的脸上,淡淡回道:“先生想必费了不少心,才将事儿遮掩过去,是韵洋太过随性,差点儿误了大事。”
易生再摸摸八字胡角,对我软中带硬的套话,充耳不闻,继续往下说,“至于后面一事,周某是用军令状换得的。”说到此处,易生停下瞧我一眼,又接着道:“夫人提前生产,打乱了我和司令拟定的计划,联合苏督军和余师长的计划。司令乘加油的机会,跟他们密商,自然又保险,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
我闭闭眼,什么,都不需问了……纺车的纱线嘭的断掉,随后,吱吱呀呀地慢捻出细细长长的痛和怨,我痛的,不是自己,是群生,此刻风餐露宿的群生,我怨的,不是别人,是我自己,把群生拖进一个怎样的泥道?
“我四哥现在可好?”
“好,一路顺风顺水的,来前听说正坐着驴车赏风景呢。”
不需问,偏忍不住不问,问了就知白问,不过这等大事,蓝家会拼全力保护群生。易生起身拿过一面镜子递来,“夫人还是看看自己,哪有产后半月这么消瘦,看不到一点容光?”
眼睛虚盯着镜面,无暇自盼,实在是这样的易生太过陌生,话多到让人生疑,况且,说出那些秘事,对他百害无一利,除非……
“先生,有些事,注定只能是秘密,我不会说的。”俗话说纸包不住火,珠簪之事,不定哪日就会曝露,除非我一辈子不和振兴说话。自己和叶儿差点命丧黄泉,振兴焉能不恼?蓝家用人之时,过去的事,就过去吧。
易生拿回镜子放到床头柜上,沉默片刻,说道:“督军在时,常夸赞夫人智谋、胆识、心胸样样不输男儿。周某让夫人回归家庭,督军要在,一定会大训特训一番,可惜,他老人家去得太早。”
回归家庭?因前半段话聚起的水雾,在眼里升到一半,嘎然停住。“夫人知道振中怎样形容见你第一眼的感觉吗?”
我怔了怔,依稀记起振中说过,在钟楼表白的那次,一堆的形容词,自己当时无意于他,具体的话早就遗忘在那夜的风里。那夜的记忆,只属于月下佼佼之人……
“一个有灵魂的女孩。”
收回回忆,大脑自动重播了一遍易生的话,眼眶透湿,与此同时,有点儿明白易生的意图。
“您恨我吗?”
易生搁在膝盖上的双手用力撑了撑,回道:“有道不走,要去撞树,能怪树吗?”
沉默片刻,我道出自己的答案,“先生好意,韵洋心领了。我知道先生拉我四哥进来,也是为了给我松绑,可有些事,我还不想放弃。”
“周某知道夫人有颗报国之心,但是,您想过没,那些事别人也可以做,反是另外有些别人替不了的事,却被您忽视了。”
我想了想,投过请教的眼神。“您的身体,您的婚姻。”
毫无新意的回答,因出自易生之口,显得不那么普通,我敛眉细细体味。“人的精力体力是有限的,顾此,难免失彼,夫人还是先把一个女人该做的事做好,养好身体,为蓝家再生个继承人,多在司令身上用点心。”
我怔了一会儿,心里憋得发慌,终是忍不住问出来,“振兴,司令他,是不是在外有人了?”
“夫人也心虚了吧?若不是怕夫人心脏承受不住,周某定要问问夫人,要有,您准备怎样办?”
一句心虚,狠狠地击中我的软肋,眼里一片空茫。“有跟夫人一样才高气傲、身体孱弱的杨太太替夫纳妾的先例,还有夫人曾答应二房之事,不问也罢。夫人,不要把自己耗干了,才想到后悔。另外,司令还有高堂,您要修养不好,又是几年不能生育,家里怎样个闹法,夫人自己可以想象一下。”
听后,心里颇不是滋味,自己的病不就是他引起的?像极黄鼠狼给鸡拜年。本要下逐客令,见易生一副澹然神情,心念随之一转,在这明枪与暗箭齐飞,阴谋共算计一色的环境,即使躲了今日,也难躲明日,根源不在他。压下抵触情绪,静心细想,从自己不愿放弃理念的角度看易生的话,很是因循守旧,可是转成一个普通女人的角度再看,可谓苦口良药。不管怎么说,养好身体不会错,其它的走一步看一步。
我诚心地道过谢,易生仰脸一笑,“周某也是为了庭葳打算,不然,真不放心离开。”
“离开?”
“十年磨一剑,终到大功告成之际,当然也是周某离开之时。”
易生这等人物和心机,选择像张良一样功成身退,并不突兀,可眼泪仍不争气地落下,易生方才的言谈,原来是临别的交心。“先生,……”
“有聚有散,天之常理,夫人不必伤感。周某也不是现在就走,还有培训接班人的任务要完成。”
“四哥?”
易生颔首,面上的笑意首次传到眼睛,“督军最得意的手笔,是夫人,而周某最得意的,便是黎公子。对夫人绝无二心的黎公子,才智过人的黎公子,会成为夫人和庭葳的保护伞,也会成为蓝家的脊梁,国家的栋梁。这是周某狠下心拿夫人赌上一赌的最大动因。”
面对这番坦言,我说不出谢字来,也回不出埋怨,便含笑点点头,以示理解。真实,向来难以十全九美。
沉默片刻,易生起身告辞,我说道:“先生,可否拿部相机来,我想抱着叶儿在花盆前留个影,给振兴捎去。”
花团锦簇,不光是眼前的盆栽,还有手上的叶儿和我自己。我薄施脂粉,身着一袭大红色绣着牡丹的缎面大褂长裙,叶儿也是同色的衣料,这套喜庆的母女装本是为满月而做,被我提前使用。
在圈椅上摆好姿势,我垂眼望向叶儿,半月过去,叶儿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振兴果然没有说错,叶儿长的似我。皮肤白皙,同她哥哥一样,也有一对酒窝,更有一对神似我的眼睛。我抬手轻点一下小巧的鼻尖,柔爱地说道:“叶儿,让你爸爸好好看看你。”
不管别人如何做想,丈夫,方是我心里不可变更的保护伞,家中的脊梁骨。也许有矛盾,也许有冲突,但丈夫,就是丈夫。振兴,期待你胜利进京,期待一家早日团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