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香如故
作者:碧殊 | 分类:现言 | 字数:79.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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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第一百一十六章 春夜私语
夜静春山, 世间的活动似乎都处于休止之中,摸摸上一刻仍打着哈欠,揉着眼皮, 硬撑着不肯入睡的小脸, 鼻息均匀地睡去, 我微微一笑, 春夜之静, 并非死寂,万物好似眼前的庭葳,正在静夜里勃发着生机。
门轴吱的一声作响, 李嫂提着一只小汤罐进屋搁在桌上,拿起罐上倒扣的瓷碗, 小声说着话, 添上汤递给我, “睡了?二少爷听着小少爷嚷了这么许久,今儿又在野地里玩了大半天, 让我借了寺里的食材,熬了冰糖银耳莲子羹,里面加了决明子,还有天门冬,少夫人尝尝。”
我谢过放下汤碗, “既这么着, 这碗您留着喝, 罐儿给我。”
李嫂会意地盖上汤罐, 递给我道:“这儿有我, 少夫人忙累了一天,放心歇息吧。”
提着汤罐走出屋门, 寒凉潮湿的空气混着檀香,一轮明月嵌在半空,剪剪山风轻扇树枝,撩起春夜特有的柔媚。我轻快地走到灯光明亮的中屋前,纸糊的窗上映着半身剪影,夜的柔媚融进了眼底。
未及推门,门轴响起悠长的胡板,吱——的一声,剪影昂然立在眼前,我举起汤罐,侧垂脸颊,配合着刚才的胡板,念出长白,“大喜之日,本当以酒相贺,无奈身处佛门,只能以羹代酒,相公若不嫌弃,娘子愿陪相公共饮几杯。”
答复,便是人和汤罐被振兴一手一个提进屋里。
“怎么头发还是湿的?”振兴放下汤罐微拧起眉问道。
我挪挪桌上的书本,取过两只倒扣在茶盘里的茶杯,边添汤边回道:“这里潮,干了总像没干。”
振兴拿过一条毛巾,散开仅系着丝巾的长发,轻缓揉搓起来。我摆好杯子,拍拍脑后的手背,道:“喝了这羹,还怕什么湿寒,快点来,一起乘热喝。”
“你先多喝点,刚闹腾得我都替你俩口干,喝下好几杯茶。”
我扫了一眼桌边的茶杯和夹杂着飞机图片的日文书,笑道:“心不静,则学不成。相公练就腾云驾雾背媳妇儿的本事,怕是远着呢。”
振兴正着手筹建空军,没事时常翻阅这方面的书籍,钻研之深,颇有亲自披挂上阵的架势。“腾云驾雾背媳妇?”振兴似对我的说笑颇感兴趣,揉搓的手停了停,轻笑了两声,“你要真想,光我练没用,你也得多爱惜自个的身体才成。”
我端起茶杯喝了几口甜羹,目光落到桌头并排的两盏油灯,交汇摇曳的光圈,映得一室静澜融柔,大手携着脉脉的温情,在发间穿梭移动,本想来段举案齐眉,聊表心意,因他,自己得偿所愿建好大学,没想,自己反被感动回来。我端起杯子,舀了一勺羹,回身递到他的嘴边,嗔道:“你要真疼媳妇儿,就乖乖把汤喝了。”
振兴望望汤匙,默默喝下汤羹,抿抿嘴角,凝视我的眼睛,低声道:“韵洋,放心。”
清清浅浅的四字,落进耳里,字字铿锵,我的眼皮轻跳两下,双瞳随之收紧,怔了半晌。手里的杯子,被振兴接去搁好,回手捋过我胸前的长发放到身后,隔着发丝,大手拍了两下,轻轻的,柔柔的,轻揉得惊不起一只蝴蝶,到了心坎,声声轰隆,放心……回荡在胸腔。
我咬唇扑到宽肩上,双手抱住刚硬温暖的身躯,手指紧紧相扣,虽然,不知放心的底线在哪儿,但有这两字,足以,真的足以。
“韵洋,时间要到了。”
“嗯?”
“二更。”
我柔柔一笑,什么事儿能瞒过眼里刻满了半仙字样的振兴?抱紧自个的灵丹妙药,我舒心地回道:“这汤是借寺里的材料熬的,论理该送些给寺里的人尝尝。汤不多,你派人送给方丈,道个谢,顺便捎句话儿,无尘何须了。”
万事随缘,心病已解,缘,不需强攀。
梵音袅袅,木鱼梆梆,我头贴蒲团,双手置前状似莲花纳福,了尘身着黄色僧袍,红色袈裟,端坐大殿首座蒲团,诵经持咒,其声冥冥,其境渺渺,人,无形的虔诚起来。随着一声钟响,消灾法会完结,我拜了三拜,起身向了尘合十道谢。一行出了朱红寺门,士兵均已在外集结,车辆马匹,将寺前的空地塞得水泄不通,等会儿登高望顶后,便要直接返回奉天。
了尘脚步停在门前的最后一节台阶上,我和振兴一起向他道别,了尘看看我俩,念了一声佛号,满目慈悲,道:“种如是因,收如是果。老衲望施主真能做到一切随缘。”
观之,闻之,自己有片刻恍惚,了尘再颂一声佛号,“佛语云:过江必用筏,到岸不须船。生活是江,历练是筏,没有经过,难有彻悟。施主有缘再见,老衲不远送了。”
骑上马背,寺门在身后轰然关上,三声洪亮的钟声飞过院墙,盘旋耳边。
“快出发吧,二叔,我还要看刻在石头上的棋盘呢。”坐在振兴身前的庭葳,换上一套咖啡色格子西装黑色马裤,神采奕奕地挥舞着两手,状似快乐飞翔的小鸟。
我和振兴相视一笑,同时挥鞭打马,穿隙踏尘而去。确实,生活是江,历练是筏,没有经过,难有彻悟。
又是春夜,步出车门,灯火通明的督军府,少了山寺夜色里的柔媚。振兴抱着熟睡的庭葳从另一个车门下来,奉庆小跑着迎过来,行了礼道:“老爷有请二少爷,少夫人。”
一旁的李嫂忙上前接过庭葳,我看看手里蔫掉的花环,奉庆善解人意地让我交给他,答应亲手帮我送到房间。振兴挽起我,说道:“都不成样了,还像个宝似的,要喜欢,我再给你编就是。”
“这是你今天送的礼物,能不保存好?”我甜甜的嗔着,甜甜回味那时的情景,棋盘山顶,振兴给我戴上亲手编的花环,上面缀满了代表坚贞、美好、幸福的达紫香,富丽馨香,上玄月的嘴角,绽开温暖的浅笑……夜,似乎又变得柔媚。
“有个爱知足的老婆真好,我的箱子今天又能少拿掉一件宝贝。”
“瞧你这活脱的守财奴样儿,难不成真是猪八戒投胎?”
振兴无声一笑,在大厅里的水晶灯的照耀下,璀璨动人,往来的人群,莫不瞪视再加偷视两眼。
敲门进了蓝鹏飞的办公室,他穿着一件亮灰色绸质便衫,一人侧坐桌前摆弄着棋局,上前请过安,蓝鹏飞点点棋盘,示意我们走近看局。
“可解?”
我细看盘面,红方老帅被黑方一车三卒团团围困,已成瓮中之鳖。蓝鹏飞既问,一定是有用意,我暗度起解法,振兴亦拧起眉头。不到两分钟,振兴开口,“红方可借先行之利,施展弃子腾挪、弃子引离之战术。”
“说”
“车二进四象5退7 ,炮七进二象1退3 ,……,兵六平五卒8平7,兵五平四。”
一番惊心动魄的挪移后,红方化险为夷,盘面终成了红先和。
“嗯,炮七进二象1退3不错,弃子腾挪,为后面的红马连将辟路,算是高瞻远瞩之着,只可惜仍是和局。”
振兴的眉头陡然拧紧,“爹……”
蓝鹏飞挥手打断振兴,“爹知道你们玩累了,不多耽搁你们。昨天接到苏督军的邀请帖,请韵洋和你下月初十去金陵,参加他七十大寿的寿宴,你自己拿个主意。”
“要去,一起去。不去,都不去。”
振兴此般斩钉截铁的回答,着实让我有些讶异,蹙眉的瞬间,明白了振兴何以如此回答,亦明白了蓝鹏飞那局棋的用意。大伯今年六十九,习俗上男人做虚,父亲上月就有写信来提醒我,记着给大伯备大礼。人生七十古来稀,作为晚辈,大伯请我和振兴参加他的寿宴,不应推迟。蓝鹏飞的意思,是让我单独南下,振兴留下,这倒也无可厚非,连我都有人暗下杀手,何况振兴,远赴蓝家力量薄弱的南方。
“振兴事多,我一人去就行,我大伯会谅解的。”
振兴不等蓝鹏飞回应,开口阻止道:“韵洋,你有所不知,有消息说你大伯想利用这次的寿宴,向众人指定远晋接班,这里面的风险太大。”说完,振兴调转双目,直视蓝鹏飞说道:“爹,棋局儿子会用弃子腾挪,但是,不包括韵洋。儿子和韵洋告退。”
鲜有当面顶撞蓝鹏飞的振兴,最后的一句话,说得沉缓有力,不带磋商的余地。
此时,我才完全弄懂蓝鹏飞摆局的意图。大伯有七房妻妾,育有四子,长子为大伯母所出,从小娇生惯养,长大后生活骄奢糜烂,开始大伯还有所管教,后看他实在扶不起,便专心培养远晋,于是大堂哥破罐子破摔,迷上大烟,淘空了身体,四年前病死,大伯母同远晋公开撕破脸,势同水火。二、四堂兄是二房所出,二姨太是大伯母的陪嫁丫头,最受宠的是四姨太,远晋的生母,可惜早早死了,大伯爱屋及乌,对远晋从小便与其他孩子不同。大伯借寿宴之机,大张旗鼓为远晋造势,可见暗藏的祸根已滋生蔓延,无法完全控制,他邀请我和振兴,定是想到我和远晋瑶歆的私交甚好,故想利用蓝家势力为远晋撑腰。蓝鹏飞不想趟这黑水,也不想完全放掉远晋这条线,毕竟,若远晋接班,熟人熟事,对蓝家是件好事,而且这个可能性本就极大。我去,最是合适,不可预测的危险也减至最小。第一,蓝家势力不能随意得罪,杀我擒我,并不动摇蓝家根本。第二,血缘至亲,又不构成威胁。但,危险降至最小,不表示没危险。可是,抛开蓝家,单就大伯的寿宴,于情于理,我都不应拒绝。
闪电般地思索后,我抬起双目,振兴用力握住我的手,不由分说朝蓝鹏飞鞠了个躬,携我大步离开。两人无话回到屋里,振兴拉我坐到沙发上,握住我的手掌,怜惜地朝已复原的指尖吹吹气,贴上脸颊,“韵洋,那样的事,不能再让它重演。韵洋,不要说十分之一,百分之一的可能,我都不允许。”
四目碰到一处,视线缠绕,像是一团解不开的红绳,渐渐,眼里升起浓得化不开的雾,积成银珠,缀在眼睫,挂在面颊……大手轻柔摘下一颗颗晶莹,“韵洋,事儿很简单,等会儿我找大夫来看诊,对外说你出去游玩受了风寒。”
我偎到振兴胸口,轻嗯了一声。大伯的邀请,我不应拒绝,可振兴的决定,我无法拒绝。许下了一生,生,便是一生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