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香如故
作者:碧殊 | 分类:现言 | 字数:79.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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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三十八章 初露锋芒
我先是一怔,未料靖礼此等人物,会询问我这样的小女子。想想惭愧地回道:“我现在连在那里,地形是什么,对方的部署,都不清楚,谈何想法。”
靖礼再细瞧我一眼,点点头,拿起地图,亲手举着小手电,给我和静雅讲解。
此次突袭的地点,是两面环山的坡谷地段,两山地面间隔五十多米,所幸此次跟随靖礼的,是杨家军的精锐,武器配备和人员都是最强的,又有火车做掩体,对方虽然占据了有利地形,未能马上得手。但是再拖下去,显然前景堪忧。
我问靖礼可有联系到援军,靖礼说两面都有联系,前方军队离此地最近,但被敌军缠住,后方军队恐得到天亮以后,才能赶来。我坐到枕木上沉思,密集的枪火,挡不住悠凉的山风。抬手拭去额角的汗水,将黏在眼前刘海拂开,发现裹在手上的厚厚绸布肮脏不堪,遂扯下绸布条,绸布条被风带着,悠悠飘向西北。
望着飞离车底的布条,突地心生一计,虽然心中不忍,但也无可奈何。于是,我取下另一只手上的绸布条,举在靖礼面前,边说边松开手,“杨大哥,用火攻西边,腾出手集中攻打东边。”
布条在靖礼眼前飘过,他的目光一亮,立刻朗声吩咐身边的参谋,让他组织一个连,将背包里的军被淋上汽油,南下到没有敌军处,在西边山坡依次往北铺开,点燃烧山,并下达死令,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完成此项任务。
这边任务传下,吴参谋也爬了回来,说有个火夫讲,一个打下手的年轻孩子,没事时喜欢跑到车头跟司机玩,只那人不在餐车,他已派人去仔细寻找。
今年夏季,北方大旱,不到半个小时,西边山坡已是火光冲天,不断有着火的人影嚎叫着冲下山坡,都被这边的士兵毫不留情地扫倒,西边敌军的攻势渐无声息。山火映得坡谷恍如白昼,东边山头似乎被西边的变化惊呆,攻势也迅速渐弱,这边是机枪笃笃作响,那边是噔噔的□□,声势完全被靖礼的士兵压住。
此处的山体多是野草,没有多少树木。强光下,山上的敌人无处遁形,颓势立显,靖礼见敌军军心已失,就差最后一击,果断下令吹起冲锋号。靖礼的士兵,打得顺风顺水,斗志正高,听到号响,守在车底的士兵一涌而上,车顶的重型机枪手,全力配合。不多时,东面的敌军丢枪弃械,四处溃逃。
战斗结束后,随着靖礼他们爬出车底,只见一队队的俘虏被押下山坡,静雅抱着我高兴大叫,“韵洋,你真是太棒了。”
我却被眼前血腥,震得说不出话,西边山头的熊熊大火,把四周映得清明,灰色的尸身从脚边铺到山头,地上爬坐着伤兵低哼□□。得胜的喜悦,活命的欣喜,顿然失了踪影,只余满口的苦涩。今天,自己总算领略了,何谓一将功成万骨枯,亦明白了小何说的,‘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开枪’的深层含义。
一个士兵匆匆跑过来,找到吴参谋耳语了一阵,吴参谋走到靖礼身边,报告说,那个男孩已经中弹身亡。靖礼严肃地盯视吴参谋,道:“吴参谋,记住今天的教训,要能早点想到这点,说不定那个孩子不会死,我们也不会损失这么多的兄弟。这么多的人,竟比不过一个女子,惭不惭愧。”
靖礼说罢,走到我的面前,正容说道:“苏小姐,不管以前我们有过什么过节,从此都一笔勾销。此次恩德,杨某会铭记在心,有机会定当涌泉相报。”
语毕,郑重向我行了一个军礼,转身登上列车,他身边的亲信,也一一向我行礼跟了上去。
已是凌晨一点,本该凉爽的山丘,被大火炙烤得热气腾腾,蒸得人透不过气来,想来车厢应是更加难熬。小何一旁说道:“苏小姐,这个时候最好呆在车上。在外面走动,说不定会遇到流寇。”
到底是远山的亲护,懂得人心,又明白事理。我向他点头称谢,小何满是佩服之色回望我,说道:“咱都想给苏小姐敬个礼,现在咱才明白,咱家的督军为何独对苏小姐这样器重。咱们也算是开了眼,见识了当今的花木兰。”
听到这样的赞语,我反有点不好意思,今晚要不是有小何他们这样有经验的人在身边,说不定早被冷枪打死,就是不死,也会在逃离车厢时,被玻璃碎片划成重伤,也不会因布条想到火攻的计谋。
登上身旁的铁皮车厢,小何打着手电,与小李一前一后护卫着,在里穿行。车内的士兵多半是些伤员,其他人还在外面欢庆胜利,车厢内凌乱不堪,处处印刻着战争痕迹。
通过作战室时,守护的卫兵退到一边,行礼放我们通行。作战室里已经收拾干净,小桌面上点着蜡烛,指挥部的工作人员继续挑灯夜战,靖礼眉头深锁,似乎遇到什么麻烦。我们没做打扰,快步穿过作战室,吴参谋赶上来,说是靖礼有请。
我和静雅回到先前吃饭的位置坐下,靖礼拿着打火机,轻轻敲打桌面,震得蜡烛的火苗不住摇曳,过了会儿,方出声,“苏小姐认识蓝振中吧?”
一股不好的预感自心头窜出,我的喉咙有点发紧,用轻轻的颔首作答。
“我方才说前面被围的,就是他率的军队。你说我该救,还是不救?”
劫难后短暂的松弛,随着靖礼的话音无影无踪,我尽力稳住声音,回道:“那就看你救的理由和不救的理由,哪个更能说服你。”
静雅接口道:“你们是友军,杨大哥刚才还不是想让他帮忙,现在你脱困了,理所当然要施以援手。”
我思忖片刻,轻声说道:“杨大哥可是顾及两点?其一才脱困,已损兵;其二火车不能开,几十里的山路,兵疲,会导致更大的损兵。”
靖礼闻言点头。静雅再接口道:“两军相持,只要一方再多添一点力量,是绝对会压垮对方的。咱们兵疲马乏,人家也同样如此,最后拼的,无非是实力和精神。杨大哥顺水人情,做个压死骆驼的稻草,又有何不可?不然人家收拾了蓝家,又可以腾出手来打杨大哥,唇亡齿寒哪。”
靖礼停住手,撂下打火机,抱胸垂眸沉思。静雅这番理由未能打动靖礼,想必还有更深的原因,我蹙眉站在杨家立场寻思,豁然松眉,扭脸对静雅说:“为救友军,损自家的弟兄,换作谁,都得考虑考虑。”
眼下这些敌军,对于杨家,是小菜一碟,唯有现在的盟友蓝家,才是他们真正的潜在对手,有跟他们一较长短的可能和实力。现天赐良机,可以名正言顺借助外力断其手臂,防止蓝家继续做大,换做靖义,是会毫不犹豫选择隔岸观火,靖礼到底还是心底仁厚些。自己把话挑明,静雅自会劝说,说不定靖礼会听进去。
静雅听后,果然冷笑起来,“我说为什么就赶不走那些洋鬼子的了?个个只顾自己私利,真是冷血。万一今天韵洋坐的是蓝振中的车,他也这样想,你哭去吧。谁会没个难处?”
靖礼瞧瞧静雅,忽地失笑道:“岳小姐,冲你这句话,我的下属肯定会让我去救人,才说了一句割须弃袍,就差点灵验,这次若不去,别到时真的哭着没人理,就惨了。”
靖礼说完,转头向吴参谋下达了全军下车集合的命令。就在此时,后面传来远处火车的鸣笛声,我顿时大喜,一般火车上都会有两个司机,靖礼闻声,马上重新下令,命士兵立刻整装上车。
乱山之中,薄月云绕,星垂山脊,清淡平远的仲夏之夜,此刻多笼了一层阴云,战争的阴云,丛林中沉睡的鸟雀,被这片不寻常的阴云所扰,吱喳扑翅乱飞。火车停下的位置,距离振中围困之地,直线距离是三里,为了不引起敌人的察觉,部队改绕小路,穿行在这片山野之间。
因军列只留少量的士兵守护伤员,为安全起见,靖礼让我们随他一起,同大部队前行。急行军已有半个小时,仍然不见抵达战圈,心急如焚。据靖礼介绍,这次振中与靖礼,准备联手清剿屯军此地的南军,还未及正面对抗,就被打个措手不及。对方先下手为强,分而切之,围攻振中的,是屯积于此的南军主力。
我侧骑马背,挥动马鞭加速,想让悠风吹散心底的燥闷。风动,同时送来静雅银铃般的笑声,我不由暗笑着摇摇头。方才在靖礼的汽车中,几成战争狂人的静雅,谈感想,提建议,聒噪得难以忍受,遂跟车旁骑马的吴参谋做了交换。幸亏父亲从在英国起,便一直有在养马,自小练就一套过硬的骑马本领,让我得以脱离雷暴圈。想想车里的靖礼,居然还能沉声静气,应对自如,那种大将之风,我等小女子只有甘拜下风,到底是执全国军界之牛耳的杨家大公子。
小何和小李一左一右,跟在我的旁边,小何听见静雅的笑声,跟着笑道:“我这次算是见着两个奇女子,像岳小姐那样的,大概也是人间少有。”
我回笑道:“能受得了的,大概也是人间少有。”
话音一落,小何和小李同时高声大笑。像静雅这样的女子,须得有像山川一样宽阔高远的胸怀来容纳,须得有大海一般幽深广博的智慧阅历来驾驭。可惜靖礼已有妻室,不然还真的是一个合适的人选。
正在感叹,忽见身边士兵一个个下传口令,面色严肃,忙屏息倾听,前方山头隐约回荡着连绵的枪炮声,我挥鞭冲到靖礼座驾边相询,得知已到战圈边缘。
五分钟后,战斗在靖礼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展开。在火车上,靖礼和振中用电文联系后,制订了一套内外夹击的方案。部队按计划整顿好队形,分批包抄着往山上爬去。打头的士兵悄悄爬至半山腰,山顶传来枪响,靖礼下令用迫击炮攻击山头,一时十几发炮弹落在不高的山顶,火光散去,北军迅速乘机冲了上去。
宁静的山丘,瞬间回荡起震天的喊杀声,随着重型机枪运上山顶,这个山头完全被北军所控制,占据了地理的制高点。随着一个个通信兵的报告,得知部队在前方再次铺开,完全牵制住了南军的左翼,同时也报告说,振中的部队受伏,两个旅的队伍,目前只剩下千多人,伤亡惨重。
我的心脏闻声揪紧,不顾旁人的侧目,走到靖礼的身边,建议道:“杨大哥,得尽快撕开缺口,与蓝军会合,不然会功亏一篑,我们也会陷进去。”
靖礼颔首下令,派警备营去与振中会合,共同对付右翼南军。听到命令,胸口有些堵塞的呼吸恢复顺畅,警备营是靖礼军中精锐中的精锐,单兵的素质和装备都是最顶尖的,振中要是有他们的相助,定能化险为夷。
吴参谋面带踌躇,靖礼威严肃重地说道:“吴参谋,壮士要有断腕的气魄,再说我们身边还有一个警卫连,不要在女人面前,失了男人的面子,这次就让你亲自率队。”
吴参谋领命而去,不一会儿,精干强悍的警备营在山前迅速集结完毕,队形肃整地快速爬上山去。目送警备营离开,我也离开了靖礼的圈子,见静雅独自坐在车上,也许是没了听众,一动不动的。我爬上汽车,疲惫地靠到她肩头,想借她的笑闹,舒解紧张的情绪,没想她仍是一动不动的。我揽住静雅的肩头,小声问道:“累了吗?”
静雅无声地摇摇头,目光直视前方,似若有所思。前面大开的车灯下,靖礼正同他的部下,围着铺在车前盖的地图,分析战事。陶醉在工作中的男人,都会有一种独特的魅力,此时,靖礼冷峻的面孔,透出的那份男人的自信、果断、强悍、坚定,颇具吸引力,而那种有担当,顶天立地的铮铮男儿形象,正是静雅一贯的所好。
顿时,心头又多了一层忧,我忙伸手在静雅眼前晃晃,想要拉回她的神志,晃到第二下,手被静雅擒住,她伸出左手,放在唇边嘘了一声,正好靖礼的商讨告一段落,目光投来,两人的视线纠缠到一处。见此情形,我的胸口闷上加闷,幸得通信兵过来报告,打断眼前的诡暧。
聚神聆听士兵的报告,说是警备营已突破左翼南军的防线,与振中的部队汇合;左翼的南军已开始溃逃。靖礼下令部队,分成两部分,一部分继续追击左翼南军,一部分立即与振中部队联合,向右翼南军展开反击,并命令警卫连加强戒备,防止有溃逃的士兵进犯。
士兵领命而去,靖礼和静雅视线又粘黏一处,我如坐针毡暗地拉拉静雅,可她似入无人之境。周围全是靖礼指挥部的核心人员,又在战时,我不好闹得太过,只得无奈地跳下汽车,找旁人要了一份废弃的文件垫在地上,靠着车门闭目养神。养神,讲究平心静气,心如何平?气如何静?振中让我担心,静雅又让我滞气,唯希望天早点亮,振中无恙,静雅同我继续南下,离开这种暧昧不明的窘境。
没多时,通信兵的报告传来,左翼已完全击溃,现在部队已开始对右翼展开攻击,靖礼下令指挥部前移。我提起精神,迅速起身骑上马背,随队顺着山坳翻山。
冲天的火光,弥漫的硝烟,随着马蹄的行进,逐渐在眼前完整铺开,及至山的另一侧,我勒马停住,呆呆地望着惨烈的战场,忘了呼吸,几个小时前的战后场景,与眼前相比,实乃小巫见大巫。远处的山间小站前,长长的两列兵车,第一辆被炸药炸得断成数节,车体整个颠覆。第二辆保持还较完整,但在长时间的攻击下,也是千疮百孔,车厢的四周堆满了尸体。自己的坐骑似乎也被刺激到,抬起前蹄嘶鸣一声,我回神坐稳,深深提口气,一股浓重的血腥气直窜肺腑,空荡的胃即刻冒出酸水,我强压呕吐的欲望,身体却是抑制不住地痉挛抖动。
通信兵再次前来报告,说联军已经攻上南军右翼的山头,振中负伤,请靖礼速去负责两军余下收尾事宜。听闻负伤二字,马鞭不由我的意志高高扬起,枣红马高抬起马蹄,一声嘶鸣,箭般冲下山坡。耳畔,除了风声,喊声,枪声,还有我蹦蹦的心跳声。
振中,要活着,不要Farewell,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