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香如故
作者:碧殊 | 分类:现言 | 字数:79.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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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二十七章 初逢劲敌
残雪夹杂新绿,枯枝乍挂嫩蕾,一望无际的苍茫平野,无声上演着冬春的嬗替。周末的清晨,坐车离京南行,身旁的小吴一边开着车,一边断续介绍路过的地名和些逸闻趣事。抬眼看看车上的后视镜,后排的诗媛和赣清正互握着手,神色紧绷地无言对视。快近保定城,两人的心情必是紧张忐忑。且不说诗媛,饶是赣清这样爽朗从容之人,头次经历新女婿上门,还是不被认可的新女婿,哪里还爽朗从容得起来。我侧望野外暗忖,让他们先受点折磨,等会儿,会更有勇气些,车窗的玻璃上,隐隐印出颊边的酒窝。
车轮的滚动声,好似戏剧的开场锣,脑海里陡然冒出扎着大靠的武旦。静雅那个滑头,今天主动承担了两个识字班的课,说她是元帅,得坐守中军,我的身份已经暴露,就打头阵做个先锋官,不要一起上阵,不留后手。低头瞧瞧自己,宝蓝色绸面滚着金边的衣裙,雪青色呢绒大衣,端庄贵气,应还压得住阵脚。想要当说客,首先自身的气势不能输,毕竟面对的,不是一般的人物。
诗媛的父亲,杨仲源,作为国内军中最大派系,直系的老大,手握重权,在政界军界举足重轻。他不同于蓝鹏飞的草根出身,亦不同于苏家两位伯父承传祖业,从军校毕业,经历过多次战争,成为前任□□总统的心腹爱将,坐上直隶府督军之职。
想到此处,极目遥望远处的城郭,影影绰绰地好似山一般压上心头。一分钟前,还在暗笑赣清他们临战前的胆怯,没想马上轮到了自己,双方的身份,相差实在太过悬殊。父亲年初去了欧洲,参加国际和平大会,安先生近日卧病在床,不便打扰,其他又有谁会出头得罪蓝杨两家,况且是想拆散门当户对的儿女婚事。
汽车开进保定城门,细观这座千年古城,寒色依旧,春燕四处翩飞,心里蓦然一动。这片兵家必争之地,战火不断,可千年过去,依然是都南屏翰,冀北干城。人在历史面前卑微渺小,转瞬即逝,真理却是永不磨灭的。寒风中飞舞的春燕,激活了血液里的勇斗因子,心中的豪情顿生,狭路相逢勇者胜,匹夫岂可轻易夺志哉。
汽车开进气势恢宏的直隶督军府,甫一停稳,得信的仆人赶紧上前开门,毕恭毕敬地向诗媛问好。杨家子女虽多,但诗媛是杨仲源正房太太所出,最小的,也是唯一嫡女,且她的三个嫡亲哥哥,有两个都已当家理事,比起其他姬妾所出的,地位自然高出不少。
我走下汽车,帮着赣清取出礼物,递到他和诗媛手中,伸手搭在他俩的肩上,鼓励道:“赣清哥,拿出你的智慧和胆识,让人见识见识,何谓年轻一辈的楷模。诗媛,六年的期盼,能否实现全在今日,要不想以后空悲切,就拿出勇气来。两位,加油!”
赣清身着一件簇新的青绸布长衫,神色坚定自信地向我点点头,朝诗媛伸出手掌,温存地说道:“诗媛,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一起走吧。”
诗媛面带溶溶柔光,眼波盈盈闪动,手掌轻轻覆盖到赣清的手上,两只手瞬间紧紧地握在一起,肩并着肩朝公馆里走去。望着如斯美好画面,我的眼圈潮潮润润,有情之人,有着同生共死的决心,还有何事何人好惧。
进得门厅,一个身着桃红色衣裙,二十出头的妖娆女子迤逦而来,“哟,四小姐,你不是到京城读书去了吗?今儿怎么跑回来了,还带了朋友,到底是在京城念书,牵手都这么随便。”
诗媛礼貌回道:“六姨娘,这位是我的男朋友,今天是来拜见父亲的。”
“男朋友?”一声夸张尖喊后,四周一下子冒出各式围观的人群。
两名身着将官戎装,相貌精干,颇有威势的三十上下的男子,穿过人群走来,喧哗即止,人群慢慢散去。其中一个面容刚冷,年岁稍长的,我认出是诗媛的大哥,杨靖礼。当初诗媛离家住校念书,他怕诗媛想家,担心诗媛性格内向受人欺负,来看过诗媛几回,还曾带我们去万国吃过饭,对诗媛是真心的疼爱。另一个面容斯文,想必是诗媛的二哥,杨靖义。诗媛的三哥杨靖仁,尚在美国念书。
诗媛局促地向靖礼靖义问好后,将赣清介绍给他们,并说明来意。
靖礼皱紧眉头,冷冷地扫了赣清一眼,“我素来尊重读书人,可是没想到读书人也会干这种离经叛道之事。四妹,乘现在父亲还不知道此事,赶紧带你朋友离开,不然,大哥也帮不了你。”
赣清声色平稳说道:“多谢杨兄的好意,我此次是来拜见令尊令堂,也是为真情而来。在现今社会,只要男未婚、女未嫁,都可以自由相恋。试问杨兄,我是离了哪条经,叛了哪条道?”
靖礼垮下脸,“少啰嗦,不要给脸不要脸,弄得彼此难堪。”
诗媛哀求道:“大哥,我是真的喜欢赣清哥,帮帮我吧。”
靖礼看看诗媛,面色稍稍缓和,回道:“四妹,你向来都拎不清事情轻重,大哥也不怪你,以后不要随便瞎胡闹就行,回学校好好念书,过一个月,顺顺当当嫁到蓝家去。否则,今天你是很难离开这个家门了。”
见靖礼如此独断,我忍不住上前说:“杨大哥,肖先生是蜚声全国的知名学者,要是杨大哥看书读报的话,一定也会知道肖先生。尊师重道,是国人传统美德,还请杨大哥不要背了自个的名讳。另外感情之事的轻重,只有当事人最清楚,水暖鸭先知,正如杨大哥所说,诗媛一向是个被动之人,可她宁愿冒着被家人责骂禁锢的风险,回来向家里说明,可见这里面有着强烈的爱在支撑她、鼓励她。禁锢恐吓是无法隔离相爱之人的,越是柔弱的人,一旦爆发出热量,绝对会比其他人来得更加猛烈。请您顾全手足之情,成全他们,不要亲手制造出一场悲剧。”
我一开口,靖礼似刀锋般的目光便随着射来,过了片刻,板起的面孔松弛些许,他耐着性子听我说完,不冷不热地回道:“原来苏小姐也在这儿,多年不见,恕靖礼眼拙。苏小姐要是来做客,我家自当热情招待,不过四妹的婚事,是我家的家事,还请苏小姐不要插手。”
我客气回说:“杨大哥说的极是,诗媛的婚事是杨家的家事,不过诗媛也是韵洋的朋友,朋友有难,自当鼎力相助,才不失一个义字。不好意思,韵洋无意冒犯了杨二哥的名讳。”
靖义审视的目光换作轻快的笑意,“原来这位就是鼎鼎大名的苏家三小姐,失敬,失敬。大哥,他们既是远道而来,也没伸手打笑脸人的道理。咱们去会客室,有话好好谈,杵在这大门口长篇大论的,失了待客之道。”
诗媛的大哥和二哥是杨仲源的左右手,一个在前台出击,一个在后台出计,搭配得相得益彰。靖礼与靖义对视一眼,微一沉吟,对诗媛说:“四妹,你先去给娘请个安,苏小姐也一起去吧。四妹总是在家提及你,家母一直想向你道谢,照顾我家四妹。”
诗媛死死握着赣清的手,靖义微微一笑,“四妹,做哥哥的,总得要了解你的意中人吧?你放心,对于蜚声全国的知名学者,我们会懂得以礼相待的。”
赣清轻声劝过诗媛,她依旧不肯离开。我上前挽住她的胳膊,轻声劝道:“诗媛,论理来了贵府,我理应去拜见令堂。走吧,不要打扰他们man to man的谈话了。”
有些关卡,是赣清必须独立面对的,作为一个男人,倘若不能勇于承担压力,反要靠女子的保护,那他也就失去身为男人的尊严,为别人所不齿。此时维护赣清的最佳办法,就是放开手,让他独力展现出他的才智。
诗媛素来对我言听计从,惴惴不安放开手,咬着嘴唇一步一回头,领着我慢慢踱向楼梯口。随诗媛见过杨太太后,来到诗媛位于三楼西边顶端的卧室。房间宽大舒适,摆设豪华别致,粉色的缎面落地窗帘,缀着银色的流苏,朱漆地板上,铺着厚厚的毛绒地毯,家具是白色的西洋式样,西南角摆放了一架德国产的立式钢琴。
在室内转了一圈正要落座,一只白色圆绒绒的哈巴狗,叮叮铛铛地跑过来,一个手持托盘,衣着华丽的青年妇人,笑吟吟地跟进来,“四妹,听说你回来了,我顺道把圆球也带过来了。”
诗媛抱起她心爱的小狗,用头蹭蹭,喊了声大嫂。诗媛的大嫂惠娴放下托盘中的茶点,含笑打量了我一番,“想必这位就是苏小姐了,老是听四妹提起你,今儿头次见面,竟觉得像是老熟人似的。”
我微笑起身回礼道谢,惠娴客气说道:“诗媛的大哥,总是爱摆出一副判官脸,不让人待见,其实心眼儿比谁的都软,苏小姐不要见怪。”
我和气地说:“我有听诗媛讲过,杨大哥最疼她的,自然是怕诗媛受委屈,受骗上当。这人都是这样,自家的是最好的,给谁都放心不下,只能尽量挑知根知底的人,这猛地闯来一个陌生人,要抢心头好,那还不得拼命。杨大哥已经够客气的了,反到是我不知轻重,顶撞了杨大哥,还请杨大嫂替我向杨大哥赔个不是。”
惠娴和善点头,“苏小姐是个明白人,我也就放心了。你们聊,我还要张罗午饭,等会儿一起吃顿便饭。”
诗媛送走她大嫂,心神不宁地在沙发上起起落落。我笑着按住她,安慰道:“诗媛,人家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这才几分钟不见,就搞得像是一辈子见不到似的,沉住气,相信你的赣清哥是最棒的。”
诗媛趴倒在沙发上,回瞪着眼睛,有气无力地说道:“韵洋,你多给我说说话,你一说话,我就不那么难受了。”
我坐到沙发的扶手上,侧搂住诗媛,讲起灰姑娘、美女与野兽、白雪公主,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童话故事。约莫过了半个小时,惠娴敲门进来,笑着对我说:“苏小姐,余旅长听说你来了,在楼下等着,说要接你去他那里吃饭,我想留也留不住,你们毕竟是亲戚,我也不好拦着,一起下去吧。”
听见会凌来了,拥着诗媛的手臂一紧,眼前顿时一亮,仿如黎明时分见到的第一抹微熹。同时暗责起自己,竟忘了会凌这个有力后盾。直系里,余家是其中的老枝,万一有事,杨仲源应会买他的情面,况且会凌熟知杨家,阅历丰富,正好乘吃饭之际,商议个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