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香如故
作者:碧殊 | 分类:现言 | 字数:79.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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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一章 雪见晛消
道路泞泞,雪花漫漫,涮涮声中溅起的雪泥,拍打着汽车车体,啪啪作响,搅散掉我的浓浓睡意。放弃补眠,我揉揉眼睛扫量窗外,色彩,行人,氛围,俱是稀松平常。元旦这个节日,在中国实有点名不副实,平凡得如同寻常的周末。
随着动作,搁在膝上的布包落到了地上,坐在一旁的雁遥帮着拾起,扒开布包的缝隙看了看,递给我调笑道:“小妹刚学没几天,这针法到是严密平整得紧,我这做师傅与有荣焉,等会可要跟泽弟请请功。”
我接过布包,轻轻拍拍,抱在怀里。布包里是昨夜熬了一宿赶织出的围巾,预备给梦泽的新年礼物。我亲手织的围巾,他多半不会再忘了围戴,想着梦泽围上围巾的模样,我满足地无声回笑。
远祺听了雁遥的话,回过头讽刺道:“娘子你就不要吹牛误人了,说是给我织件毛衣,织了两年,还差两只袖子,为了体会夫人的深情厚意,只有改当背心穿。”
雁遥瞪了远祺一眼,学着远祺的腔调说:“那是谁说娘子呀,你不要太忙碌辛苦了,只要顾好浩天就行,这毛衣本就是为了暖心的,还要那什么劳什子袖子做甚。”
听着远祺两口子互揭老底,你来我往,我忍不住掩嘴轻笑。其实,生活何尝不像织围巾,原本很单调琐碎的事情,若渗入了丝丝密密的情感之后,所织的围巾,不再是毛线的排列组合,枯燥的事情也变得生动有趣,具体鲜活起来。
到了安府,李管家热情地把我们引到客厅,说是家里有点事,等会再到堂屋见老爷太太。雁遥忙追问何事,李管家推说不知,雁遥虽有些不满,还是规规矩矩地抱着浩天坐下,让我先进去见梦泽。
李管家面有难色,说:“大小姐,二少爷也同老爷他们在一起,怕是不得空,还望大小姐、苏小姐体谅。”
雁遥冷声嗤笑,“我这嫁出去的姑娘合该是个外人,要管家您像防贼一样防着,我小姑可是安家未过门的媳妇儿,也有必要这么做吗?”
李管家闻言马上躬身请罪,远祺上前阻止道:“你家小姐也是关心家里才口不择言,管家请不要介意,都是一家人,有需要只管吱声,不便说也不用勉强。”
李管家满是歉意回道:“姑爷,咱这做下人的哪有胆敢对大小姐不敬,只是这事儿实在不便启齿,姑爷既这么说,小的也实说了,您几位也好有个心理准备。今儿一大早,陈姨娘同她的内侄女找老爷太太,说昨夜二少爷轻薄了陈姑娘,二少爷拒不承认,说起来我也不信,这人品高下摆在那儿。但大少奶奶却亲口证实她亲眼见到,里面正吵成一团。”
“小妹,这肯定是那几个见不得人的栽赃陷害,泽弟一心一意对你,怎么可能做对不起你的事?”雁遥忙抓住我劝道,远祺也跟着急急劝说。
我定了定心,礼貌地向李管家问道:“李管家,我想进去看看梦泽哥行吗?您只管放心,我不会去闹事。”
李管家稍为犹豫片刻,回道:“苏小姐,您的为人,咱们哪有不放心的,只怕那种场面让您难堪,怕您受委屈,您要实在想去,咱也不好拦您。”
辞别李管家,随着远祺雁遥走进内宅。幽深的宅院,一重又一重,风一重,雪一重,重重又重重。严冬不肃杀,何以见阳春?怀中紧抱的包袱,柔软绵厚一如我的内心。梦泽,此时你最需要的,想必是我柔柔的眼神,温温的笑靥,这次我不会再吝惜。
走到堂屋门口,守门的丫头连忙打帘子通报,安太太匆匆出来,拉着我的手,苦着脸向远祺和我道歉。我轻声对安太太说道:“伯母,您不用道歉,这孰是孰非哪是一下断得明的,我能见见梦泽哥吗?”
安太太面带感激,看着我点点头,“我去跟老爷通融一下,让梦泽出来说,那几个都在里面怕不方便。”
远祺和雁遥随着安太太进了屋,没多会儿,梦泽挑帘出来,修指紧紧握住我的双手,急促而又恳切地说:“韵洋,相信我,我真的什么也没做。”
我解开包袱,拿出围巾围在梦泽的脖子上,柔声回道:“梦泽哥,这条围巾我昨夜赶了一宿才织好的,以后出门一定不要忘了戴。我的心意,一针一线都写在上面,里面也包括相信二字。”
梦泽唇角轻微抽动两下,眼中闪动着盈光,素来坚强的梦泽,定不愿让人看到他的软弱。我扣紧十指,领着梦泽走到前廊廊柱边,仰看漫天随风飞舞的雪花,对梦泽柔声说道:“记得曾对梦泽哥说,我无咏絮之才。可我愿意陪着梦泽哥,一起做寒风中的飞絮。梦泽哥,你尽管照实说,咱俩一起想办法。”
梦泽牵起我的手搁到他的胸口,双眸同视飞花,停顿片刻,低缓介绍了昨夜的情况。听完介绍,我询问了几句,大脑飞快地将事情梳理几遍,豁然轻松,拉拉梦泽的手,泰然自若地说道:“梦泽哥,咱们走吧,就让韵洋为你昭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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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到屋里,安先生脸色铁青端坐在主位,安太太则一脸郁闷,垂眼陪坐一边。我向屋里人见过礼,陈姨娘赔小心点点头,梦波和月容神色不定向我回了礼,映霞忿然傲气地横了我一眼,没有搭理我。
我向安先生再行一礼,镇静清晰地说道:“安伯父,韵洋作为外人和晚辈,此时实在不该插手此事,但是此事跟韵洋又有着莫大的关联,韵洋斗胆,请伯父恩准韵洋向当事人提几个问题。”
安先生看了我两秒,颔首道:“韵洋,你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吧,伯父可从没把你当外人看。”
我转望梦波两口子,从容说道:“梦波大哥,我有些事想问月容嫂子,可否请您到隔壁的书房回避下?”
昨夜映霞在剧社团新年会上喝的酩酊大醉,梦泽送她回家,时值午夜,在后院遇到看戏回来的梦波,梦泽将映霞交给顺路的梦波,后梦波让月容带着丫头小娟去照看,据说看见梦泽的不轨。
梦波哼道:“有什么事非要避开我,你有什么资格指使我,没大没小的,一点规矩也没有。”
安先生喝止梦波,让他去了书房。梦波走后,我看着月容的眼睛,诚恳问候道:“月容嫂,您现在身怀五甲,韵洋本不该打扰您,但是有些问题实在不吐不快,您是何时到映霞姐住处去的?”
月容脸色苍白,双手不停搅动手帕,颤声回道:“约莫三更时分。”
我点点头,“嫂子真是太不爱惜身子了,且不说去照顾醉酒之人,单说这天寒地冻,深更半夜路又滑,虽说身边跟着人,万一有个什么闪失,怎生是好?梦波哥也太狠心了。嫂子怎么不为肚里的孩子着想,有些事是不能做的,不然,这心怎么过得去?嫂子是亲眼看见梦泽哥在映霞姐房里的吗?”
月容身体哆嗦起来,“是,不是……”
我心下虽是不忍,仍不得不紧迫逼问,“是还是不是,这关系到我的至爱之人的名誉,也请月容嫂以您的至爱,您腹中骨肉发誓,是还是不是?”
月容失控喊道:“是小娟对我说的,是她说她亲眼看到的,梦波昨夜是请她去照顾映霞,是他们让我说的……”
月容身体摇晃起来,我连忙扶住月容,轻声安抚,月容眼泪汪汪,满脸歉意闭上眼。
下人搀下月容后,安先生命人唤进梦波房里的丫头小娟。小娟人如其名,娟巧可爱,但此时却是瑟瑟发抖,缩成一团。见状,我进一步肯定了自己的推断,平和地问道:“小娟姐姐,我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昨夜是你亲眼看到梦泽哥在映霞姐的房间吗?”
小娟犹豫点点头,我紧迫追问:“是还是不是?”
小娟轻声回道:“是”。
我放低声音问道:“是梦波少爷请你去的吗?”
小娟小声答道:“是”。
我接着关心询问:“是在三更时分是吗?那时想必是下着大雪,十分寒冷吧?”
小娟点点头,“是,那时的雪下的很大。”
我摇头道:“小娟姐姐,那时根本没有下雪,因为我昨夜一夜没睡,为梦泽哥织围巾呢。”
小娟忙赶紧改口,“是我记错了,确实当时没有下雪,是我弄混了。”
我追问道:“你确定当时什么都没下是吗?”
小娟畏缩回道:“是”。
我走到安先生面前,说道:“安伯父,我可以确定小娟也在说谎,昨夜那时是没下雪,却正好下起了冰粒子,因为我昨夜确实一宿没睡给梦泽哥织围巾。”
这就是我寻出的最大破绽,月容是不可能在半夜下冰时去照顾映霞,昨夜自个没睡,没想帮了梦泽,也帮了自己。
小娟一听忙跪下哭道:“老爷,不管我的事,是大少爷让我对大少奶奶说谎,都是大少爷教我说的,求老爷太太开恩呐……”
安太太恨声说道:“大少爷让你撒谎,你就撒谎,你想过没有这样做,置二少爷于何地,让二少爷如何做人?下去吧,咱安家不能留你这样不知好歹的东西。”
小娟大哭道:“太太,是我错了,是大少爷让我做的,我已经是大少爷的人了,不要赶我走,陈姨娘,快帮帮我……”
外面进来两个下人,拖下小娟。我心中不忍,对安太太说道:“伯母,得饶人处且饶人,伯母最是宽宏大量之人,事情弄清楚就好了,如果真出了事儿,传出去也不好听。”
安太太拉住我,抹着眼泪应承道:“韵洋我的儿,我都听你的,这个家亏得还有你来主持公道,不然我和梦泽岂不被这干子人给逼死。”
映霞厉声喊道:“好你个苏韵洋,少在这儿装模作样扮好人,难道是我在拿自己的名节要挟安梦泽吗?我可没你那么卑鄙。”
我转身走到映霞面前,平静说道:“韵洋知道映霞姐喜欢梦泽哥,只是很不巧我也喜欢梦泽哥,我最喜欢和欣赏的就是梦泽哥高洁的品格,不会欺凌弱小,不会为所欲为,想必映霞姐比韵洋更了解梦泽哥。你可以不喜欢我、讨厌我,但请你扪心自问,梦泽哥是做那种事的人吗?映霞姐,我以前并不讨厌你,因为你是一个真性情的女子,活得光明,敢爱敢恨。但是,如果要靠这样的手段赢得爱情,我只能修正我的想法,我会鄙视你。”
映霞脸色霎时变得苍白,瞪大眼睛,嘴唇不停抖动着,望望我,再望望梦泽,少时,骄傲不再。她像个破碎的纸人,走到梦泽面前,一字一顿地问道:“昨夜真的不是你?”
梦泽惊疑回道:“不是,难道……”
映霞凄凉笑着打断梦泽,“我真是痴了,你安梦泽哪里有这个胆子,哈哈……”
映霞哭笑着跑出堂屋,梦泽想追出去,安太太大声喝止住,“那个人还没害够你?以后少去跟她搅和。”
安先生突然怒声对旁人吩咐道:“去叫大少爷来。”
梦波战战兢兢地从旁边的书房走出来,跪倒安先生脚边,磕头求饶,“爹,是我错了,是表妹把我当成二弟,一个劲缠着我,爹,请您原谅我吧……”
陈姨娘立刻跟着跪下求情,看到梦波和梦泽相似的外表,我方醒悟,自己冤枉了映霞,映霞是真正的受害人,只不过害人的不是梦泽,是梦波。我的心里顿时着慌,一向疾恶如仇、性子火烈的映霞怎能承受如此打击?我忙出声平息屋里的哭闹,向安先生提议先派人寻回映霞。安先生压着怒气颔首照办,不一会儿,外面人飞跑进来回说,映霞跑出了安府,并说已经有人去追,料不会有事。
安先生训斥梦波前,安太太推称头痛,让雁遥扶她去里屋,我和远祺一起随行,面子还是要给梦波留的。安太太拉着我在炕沿坐下,对远祺说:“难怪当日黎先生对你小妹赞赏有加,竟真的不凡,这么大的事儿,一点儿也不慌张,帮我的泽儿洗脱了冤情,不然真真要白毁了我的儿。”说完,泪眼涟涟,失声哭了起来。
雁遥抱着安太太劝慰道:“母亲,这事儿不是解决了吗?父亲也是不好太偏泽弟,大哥又一直没带在身边,多少有些愧疚,有时明里偏袒那边一点,母亲也看开些。”
安太太止住哭,接过丫头送进来的浩天亲了亲,叹道:“现在家里出了事儿,还有你们在一旁劝导劝导,过完年你们一走,家里又只剩我和梦泽,对着那几个暗中使绊子的,这日子真是难过。”
雁遥笑着搂住我摇摇,“母亲,您有这样的儿媳妇还怕谁呀?”
我羞红了脸,偷拍拍雁遥的手背,远祺笑着附和道:“就是,连我这个律师都辩不过小妹,岳母您还有啥事好担心的。”
安太太瞅瞅我,对女儿女婿笑道:“我是恨不得现在就扛顶轿子,到你们苏家把韵洋娶进门。可是你们母亲说了,想让韵洋念完大学,那还不知等到猴年马月呢。只怕到那时,早被那几个气得蹬腿走了。”
雁遥冲着门口笑道:“母亲,这下有人要失望了,瞧那一脸子的冰,比那护城河的还要厚。”
我扭脸一瞧,梦泽微红着脸,站在门口。
安太太慈爱地瞧着她儿子,说道:“算你还有点子眼力劲儿,替自己找了这么好的对象,不然你今儿就是跳黄河,也没人能救你。”
说罢,转问起梦泽外面的情况,梦泽一一回明,梦波罚跪祠堂面壁,映霞已经寻回,安先生请安太太去商量善后事宜。安太太听了,冷笑一声,道:“刚才被那几个撺唆着,对你嚷着要动家法,现在这惹事的正主跪跪就了事,适才那几个不是意见多多吗?你就去回你父亲,叫他从里面选就是了,我看那些个意见都不错,我也没有更好的主意了。”
梦泽用我刚说的得饶人处且饶人劝和,安太太慢悠悠地站起身,在梦泽头顶拍了一下,“你到会拿话压人,得,我也别让韵洋失望,就做回宽宏大量的人吧。雁遥你就陪远祺先在这儿坐坐,梦泽,你和韵洋该干嘛干嘛,闹腾了大半个上午,去松散松散吧。”
重回前廊,廊外风雪依旧,梦泽握住我的手,面朝院子立定。片刻后,炯炯目光投到我的脸上,我侧脸回视,乌亮的眸底是满园的春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