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离传
作者:辛琴 | 分类:历史 | 字数:43.7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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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容桑的心计
院里除了林竺肝肠寸断般的哭声,静得好似连风声都听不到了,谁也不敢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连一向善解人意的田姜这回都不知道该怎么帮主子说话。唯有苏瑞扬看不下去,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珠子,有些觉得恶心,微忍了一忍 ,才蹲过去说道:“阿离,他刚才差点杀了你。”
“他不会,他不会的,他是那山谷里最喜欢逗我笑的哥哥,怎么会舍得杀我。”林竺抱着尉诺的尸体痛哭到不能自持,尉诺是戫哥哥的近身族卫,戫哥哥的几个近身族卫只有尉诺比她大不了几岁,是和她关系最好的一个,那时他们时常在一起切磋武艺,他还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剑法传授给她,算得她半个师父,她没想到六年再见竟是这样的场景。
林竺痛到颤抖,心一下又一下揪得疼,不断自责说道:“我已经害死了戫哥哥,现在又害死了戫哥哥的族卫,最该死的人是我啊......”
苏瑞扬听得一脸糊涂,慕洵却听懂了她的话,微步走过来说:“阿离,你今天看到的尉诺不是六年前的那个尉诺,六年前他对你好逗你笑是真的,今天他出手狠绝招招夺命,会杀了你也是真的!”
见主子说话打破僵局,晁靖也站了过来帮着忙说道:“阿离小姐,殿下说的对,我跟他过招时就感觉是在跟一根木头打架,我从来没有觉得这么累过,他很奇怪,好像没有痛觉也没有思想,只有目标一样。”
苏瑞扬道:“那不就和行尸走肉一样?”
慕洵道:“应是被控制了心智,也许服用了什么药物,也许用了什么巫邪之术,具体是什么只有容桑才知道。”
提到容桑,林竺木然地抬起了眼,慕洵对她说:“这很显然是容桑的陷阱,只是尉诺来的时候你正好不在房间,他出来找你的时候被晁靖发现,晁靖为了活捉他将他激怒了,导致他忘了来这里的目的一心只想杀人才有了现在的局面。阿离,这不是你能控制的,也不是我们任何人能控制的。”
依阿离对尉诺当年的感情和信任,特别是对东方戫之死的愧疚和自责,倘若不是今晚她刚好不在解忧院,尉诺就极有可能悄无声息带走她,慕洵想到这里,眼中泛了寒潮般的冷意,容桑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必击之招,这样的敌人将来肯定会十分棘手。
林竺知道慕洵说的都对,但心里仍旧止不住的疼,六年再见什么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她就永远失去了一个朋友,她难过悲恸,心里对容桑的恨意也层层泛了起来,虽然没有再哭了,眼泪还是一直流,泪光里满满都是悲愤。
苏瑞扬在旁边听得轻皱了眉头,他潜意识里觉得在哪里听过容桑的名字,可是脑袋里装的信息实在太多,筛选不出来,想了好一会也没想到,他插嘴问道:“那个容桑是谁?为什么派人来杀她?”
慕洵知道苏瑞扬是朋友,便也没隐瞒:“阿离六年前无意间到过玄族山谷,容桑是玄族人,她不是想杀阿离,她是想来抓走阿离,什么原因还不清楚,只能确定的是她不怀好意。”
苏瑞扬不可思议,惊问道:“玄族?你是说那个从沧瀛山消失百年不见踪影的东方玄族?”
慕洵点头。
苏瑞扬眉头皱得更深了,低喃自语:“玄族......容桑......容桑......玄族......好像不是......到底在哪里听过......”
林竺到底不是柔弱的姑娘,不会一直沉浸在伤痛中,她哭了一会后,就抹干净自己的眼泪,抬起头对慕洵说:“能求你一件事吗?能不能帮我找个种满桃树的山坡?我想将尉诺火化了暂时葬到桃树底下,等将来能回玄族时再送他回去。”
慕洵看着她,轻轻点了头:“好。”
说罢看向田姜,田姜立即就有条不紊地吩咐护卫仆人们去准备,棺材、冥纸、祭品、石碑、瓷瓮等都一一备妥,尉诺也被擦干净浑身上下的血渍,换了干净清爽的衣服,被安安稳稳放置在桃木堆起来的火架上,他生前凶狠狰狞的神情变得十分安宁,是个俊眉朗目的年轻公子。
林竺握紧火把,强忍着眼泪点燃了桃木火架,火舌蹭地起来变成了熊熊大火。
看着尉诺消失在大火中,林竺再一次流下眼泪。清理他的遗体时,晁靖告诉她,尉诺身上不止今晚打斗的新伤,还有许多的旧伤,十几块已经结了疤的黑疙瘩,十几个刚结了浅浅红痂的血洞,大大小小布满全身看得触目惊心,想来都是严刑拷打所留。想来是容桑始终拿他没了办法,最后才用卑劣手段控制他的心智来使他屈服。想到尉诺清醒时,宁愿舍弃性命也不愿顺从容桑伤她半分,林竺心又开始一下一下地揪着疼,六年前桃花山谷里最爱笑的少年,再见时怎么就突然变成了只能安放到瓷瓮里的一捧桃灰。
大火燃尽,尉诺的骨灰被装进了瓷瓮里,林竺默默地抱在怀里,坐着马车随慕洵去城外的桃树山坡。
夜深风凉,桃花早已谢了,没有月光,山坡上暗淡得没有一点鲜活的色彩,大地很沉寂,虫鸣声都很暗哑。
走到那片不大的桃林边缘,护卫们很快就在一处坟碑旁边挖好了一处墓穴,林竺沉重地将瓷瓮放进棺材里,折了三枝绿桃枝放在瓷瓮旁边,待棺盖合上,再沉默地看着护卫们一锹一锹往墓穴里填土,慢慢地,最后成了一个坟土堆。
林竺蹲到墓碑前祭酒焚纸,很久后才注意到旁边另一座墓葬的竟是谰嫣,触景生情,想到六年前闯玄族祖祠绝阵,以及戫哥哥舍命救她的种种幕幕,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情绪再一次崩溃,哭到无法抑制。
慕洵蹲下去将她揽进了怀里,她依伏在他的肩头痛哭,也许是哭光了所有的精力,也许是所有的情绪都崩溃到了边缘,哭着哭着最后睡在了他的怀里。她衣裙上沾的都是尉诺的血,脸上也全是,泪水一冲,脸上扭扭曲曲出现了无数条“血蚯蚓”。慕洵伸手抹净她挂在眼角的泪珠,看着她红肿的双眼,心里很是发疼。
这份疼让他发了一会愣,这个女人……
良久,他沉定地打横将她抱起朝山坡外走,吩咐晁靖赶车回府。
回府后,慕洵吩咐几个婢女伺候林竺洗漱换衣休息,他自己则喊了田姜到书房,直接下了命令:“立即去查,混在王府里的那个细作是谁。”
说罢,今夜也不打算睡了,就坐在书房里等。
田姜经主子一提醒,才仔细来想今晚这桩贼子闯府事件,尉诺在失去心智后性情变得暴躁易怒,身上的杀气很重,这一点从他和晁靖对战,及后来认不清阿离要杀阿离可以看出,施展邪术的容桑也必定清楚此点,她不可能让尉诺在王府里一座院子一间房地找人,失了心智后的尉诺没有耐心,极容易因为找不到目标而被激怒,会使结果适得其反,所以容桑必然需要提前知道阿离住在哪里。
那么问题就在这,容桑怎么会知道阿离住在哪座院子哪间房?
想要得到寻王府的布局图并不难,派几个身手还不错的,也不用靠得太近,在寻王府里大致走一圈就能画出轮廓来,但想要知道布局图上每间屋子对应的主人是谁,就不是外人看上两眼摸得清的,所以尉诺闯府一事,寻王府中必有内鬼。
田姜想明白主子的意思,躬身说道:“是,我马上去查。”
她召来几个亲信,吩咐一人悄悄去城北找越忱大夫,通知他协助密查,另外几个则直接带进主子书房的暗室里。
暗室里摆了几十排书柜,书柜上密封的全是昌陵各路情报,其中就包括王府仆人们身家背景的密查资料。田姜命人将府中所有人的资料都搬了出来,一个一个去分析筛选任何不容放过的珠丝马迹。
资料庞大,看到半夜都还没翻完,但派出去的一个婢女回来后却带回来一个消息。
那婢女说:“越大夫的医馆今日早上去过一个很奇怪的老人,抱着他的孙子过来要接断了的手指,这断点皮肉还能让它重新长出来,断筋断骨越大夫就没办法了。不过越大夫当时看那小孩手指的伤口齐整,齐掌断裂不伤旁指,像是被利器利索切下,动作应该极快而且手法极准,便多问了一句那个老人,这手指头是怎么断的,结果那老人却说是孙儿调皮招惹了恶狗被狗给咬掉的,越大夫听他撒谎当时就去查了他。”
田姜问:“那个老人是谁?”
婢女说:“是府里修剪花树的老仆杨作翀,大家都喊他杨叔,越大夫还查到除了他的孙儿断了手指,他的老伴前日晚上也是突然暴毙而亡。这些事发生得太突然,越大夫正在查他家里出这些事的原因,但因为没想打草惊蛇所以暂时还没有查到结果。”
田姜干脆说道:“不用查了,去找晁总管,让他找两个人过去将那杨叔带过来,”想了想,补充说道,“别惊扰其他人,悄悄的去带。”
说罢她转身吩咐另外两个婢女说:“去将解忧院的夏莆和冯邱也悄悄地带过来,我有些话要问他们。”
手底下的人依令都各自忙去了,很快夏莆和冯邱就被单独带到了田姜面前。解忧院里只住着主仆四人,谁曾来过解忧院,目标打眼很容易就能问出来,田姜一问之下,夏莆和冯邱皆言昨日下午看见杨叔领了两个小奴仆果真到过解忧院,在解忧院的桃树底下除草浇肥忙了大半日。
很快,杨叔也被悄悄带到了田姜面前,田姜两番盘问都无需用刑,杨叔就把实话全招了出来,果然是容桑派人去找了他,只不过杨叔是府里的老仆人了,对这背叛主顾的事情并不敢也不愿意做,结果容桑手底下的人直接杀了他的老伴,然后又切了他孙儿的一根手指要挟,他才不得不被迫应下。
事情查到这里已经水落石出,这时天也快要亮了,田姜命两个护卫将杨叔扔到了主子跟前,然后将事情前后大致讲了一遍。
但慕洵更关心的是能否通过杨叔查到与容桑有关的线索,没想到容桑做事干净,杨叔除了知道杀他老伴、抓他孙子的男人的身高胖瘦,连年龄几何都看不出来,自然也没瞧出其他特征。慕洵便坐在书桌后面的椅子里沉思,一直没作声,眉骨压得很低,书房里的气氛也显得格外低沉。
杨叔老泪纵横伏在地上发抖,等着主顾的宣判,他还记得两个月前王府大总管孙流和婢女怜香的下场,暗想自己今日也定是逃不过那一下场了。可是他左右又想自己不应该后悔,若是没做那孙儿的命也就没了,拿自己的命换孙儿的命换得值,反正自己是一把老骨头,如今老伴也没了,那就随着老伴一块儿去,死了就死了罢。想到这些,他把老泪擦了擦,脸上显出毅然决然赴死的神情。
沉默半响后,慕洵偏头问立在书桌外的田姜:“你请他过来时有惊动旁人吗?”
田姜转过去,拂礼回道:“没有。”
慕洵点了点头,淡淡说道:“那好,怎么请他来的,就怎么送他回去。”
田姜未觉意外,伏在地上的杨叔惊呆了,不敢相信地望向书桌后的慕洵,慕洵坐起了身,他又怕得连忙低了头。
“不过,本王放你回去是有条件的。”慕洵站起身走到了他跟前,有一股异常压人的气势跟着逼了过来,他赶紧将身子伏得更低了,葡葡在地。
“你还可以继续在本王府中做事,银钱可以照领,但往后若是还有人威胁你或者诱惑你替他做事情,你尽管答应他,但要将消息立即回禀本王,能做到吗?”
有了活命的机会当然要赶紧抓住,杨叔连连磕头,结结巴巴说:“能、能、能。”
慕洵提醒他:“本王念你情有可原饶你一命,但千万不要觉得本王心慈仁善可以糊弄,本王能这么快将你揪出来,你就该清楚本王的手段不比断你孙儿手指的人差,站在哪一边更安全你该想得清楚?”
杨叔吓得颤抖了两下,立即表明立场说:“老、老奴清楚,不敢、糊弄殿下,都听殿下、差遣。”
慕洵示意田姜:“送他回去。”
田姜点头,先招了两个护卫悄悄送走杨叔,再回头来问主子是不是还有别的吩咐,慕洵交待她:“找人以别的名义去给他家送一笔丧葬费,往后能照顾到的地方都暗着照顾一点。”
“好。”田姜淡淡笑了,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内,主子刚才那翻恐吓的话不过是作作样子罢了,因为有时威赫比恩德更令人放心接受。她施了退礼后,便安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