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夜里被惊醒，疲倦地望着窗外凝滞的黑夜。我记得那天回来的时候没同父亲说过话，临走那天我依旧如此。刻在脑海的那天，君上命百官送行，场面浩大，似乎把整个国家的命运都交给了父亲，而在我眼里父亲更像是临危受命，从君上手中接过琨珏的那一刻，我似乎看不到了父亲的身影，看到的只有调集军队的集结，刀戟的操练。

我记得——我记得某一天金陵颓云压城，而催人心似乎总是糟糕天气里的离别，加上不带一字的分隔，就这样——他在我眼中离去。

还有什么是可以让人记得的呢？如今已经一年多过去了，我多半习惯了在金陵的生活，多半习惯了望不见父亲的背影以及一言不发的寂寥。长夜落魄，空旷的气息又不得不得让人压抑。我幻想着远方的某处灯影下，有人在无聊地敲打棋子，出神地凝视着桌上的灯花，如嘲讽像我这般的闲人。闲人幽有自来去，然而偌大的方宅，夜里我此刻唯一能遇见的身影，恐怕只有藏在我身体某处的小朔了。我不知道何时能在梦中的黑水镜面与她相遇，然而在我听到房檐上动静的那一刻，今夜就不仅仅只是不眠夜那么简单了。

不知从何时起，我像是对外界就变得异样地敏感。于是我慌忙起身，迅速披上衣服便想着出去看个究竟。我推开门的那一刻，只见一黑影在眼前猝不及防的掠过，在我惊恐之余，突然从房顶窜出一只黑猫，算是虚惊一场，我试着平静下来，大概也没什么值得疑虑的——该在的始终会在，如同不在的早已离去。

回到房间中，黑夜又是一样的寂静，掩饰着人们寂寞的心情。

倘若世间都能如此刻一般平静，又哪来古人那么多的酒入愁肠愁渐销。仿佛这个年纪的我本不该在心中装有那么多无法言喻的疑惑，加之巧合般藏在我身上的秘密，也便有了常人无法分担的痛楚。当一个人无力承担的时候，这时候你也不必在意那么多，自然会在某年某月出现一个引导其方向之人，上天从来不会亏待每个人的命运，在于你揣度命运出现的时机。

小巷口嘈杂地拥挤着，像是在嘲讽着我独自徘徊的身影，百无聊赖的我，依着自己的性子置身于喧闹之中。似乎从远处就能望见茶馆在向我走来，倒映着夕阳的余晖，收我入怀抱。这也许是最适合我的地方。

这家茶馆即便是身处金陵，却有别家不能比拟的名气，自官上阙带我来此处后，我常常独自一人踏足这家名为“墨青”茶楼。在我看来，这里能有如此名气，是在于他能接纳江湖各处的人，大家虽然彼此互不相识，却聚往一地，有聆听他人故事感伤自己身世的，也有挥墨余生撩拨戏台上的，而我，总把自己当过客。

似乎对我而来是享受着得之不易的“平静”，突然之间我背后悄无声息地出现了某个人，打破了这安详的格局。他拔出了手中的剑，不由分说地架在我的脖子上。

“你身后有影子。”他很淡然地吐出一句我不懂但是觉得很厉害的话，接着我身上的某处穴道就被袭击了，只觉得一下刺痛，我便倒在地上动弹不得了。事情远没有结束，就在我倒在地上的那一刻，映入我眼帘的是那闪过一道光芒的白刃，只见那个人的剑向我慢慢刺来，我心里想着：难道今天要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嘛？我闭上了眼睛，似乎在等待着最后的审判。

时间又似乎变得很漫长，这里却突然出现杂乱声，我尝试着睁开眼，眼前瞥见的是刚才那位剑客与两个黑衣人相持不下地在打斗，大家见这场景都慌乱散去，我还无法起身，那人的剑式让人眼花缭乱，而且每一击似乎都攻守兼备，黑衣人也非等闲之辈，却在这里也被弄得手足无措。我突然想到了什么，那年在梅园之宴上刺杀君上的也是与这一般的黑衣人，当时亲卫无一幸免，父亲也受了重伤，而眼前的这个人却在渐渐占据上风。

随着两个神秘人的应声而倒，胜负也已经见了分晓，剑并没有击中他们要害，那两个人自知不敌，也只好慌忙撤退。之后，那人便走向我，随手用剑鞘解开了我的穴道。

“那两个便是一直盯着你的影子！”他暗暗地补充道：“你身上也许有某种他们想要的东西。”

现在我才注意到，这是一名真正意义上的剑客，他头发散乱，遮住了大半个脸，似乎在江湖上漂流已久，衣服却是不协调地搭在身上，剑握在手中，脸上出了深邃洞察的眼睛，已经没有其他可以修饰的地方，胡子邋遢地摆放着，似乎要占据脸上那些岁月流逝的地方。看样子他大概三十来岁吧，像极了我在书上看过的那些游侠。

“他们会是谁？”我无意问了一句，只见他迟疑了片刻，说道：“你也许比我清楚，要知道，你从将军府出来之后，他们就一直在附近跟随着，那时我刚好路过，自然不能放着不管，更何况是故人之子。”

听到“故人之子”，我下意识地打断了他，而他更像是谈笑风生，“当年在云中阁，我还见过你，只是你那时只有五岁左右，自然不记得我，我来到金陵，听说你父亲已经官拜大将军了，便想着前去拜访一番，没想到无意中撞见了那两个附在你身上的影子。”

他声音沉稳却听着不失风趣，但这番话对于我来说也只是将信将疑，我相信他一定是父亲的旧友，而不相信影子的事真有这么简单。

“我可能还要处理些事情，以后有缘的话再会吧。金陵之地，还是要自己小心。”这像是他对我最终的警告。

分别之后，我从茶馆出来，径直走向了将军府，也许是为了尽快见到琳。

见到琳之后，我心底似乎在掩饰着无法言状的激动，似乎一刻不停地在跟她讲述着茶馆的遭遇，讲述着我心中的剑客如何使用那华丽的剑法击退两个跟踪我的神秘人，毕竟琳目前是我唯一能倾诉的对象，我似乎都已经跳过了心中疑虑，跳过了我所想的言儿。

当我还在沉浸这某种想法的时候，官上阕找到了我，事情似乎躲不过了他的耳朵，只见他神色紧张地向我说道：“那日你在茶馆相遇的是传说中的剑圣——云墨峰的现任掌门，拥有一身举世无双的剑术，生平却喜欢游历四方，我感到奇怪的是：这位剑圣久负盛名，却不曾来往过京都，你父亲不可能请他前来保护你，不应该只是刚好路过这么简单。至少从目前的形势看：你被某人盯上了，而且目的绝不会简单。”

他的话我无论如何坚信不疑，相比那两个“影子”，我更觉得那位被称为“剑圣”的更为神秘，他的出现以及突然出手的搭救都不得不让人起疑。

“能请得动剑圣的只有君上！”我说出来的时候像是在陈述无法否认的事实，官上阕想说的必定也是这个。那么所谓的“影子”又是谁悄无声息地安插在我身边的呢？

如同方胤泽所想是那样，数月前，云墨峰的掌门便接到了飞鸽传信，朝廷虽不涉足江湖，但这位剑圣不一样，并不是他要依附于朝廷，只是他本就出身于庙堂，他与君上有约：必要时可入金陵。路经方宅自然不会是那么碰巧的事，君上要他此次前来，便是要他暂时给方家少年做贴身密卫，他虽然不解，好歹与方沽是旧相识，便一路保护着方胤泽，直到遇到茶馆里的两个“影子”，他才发现事情远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于是救下人之后便匆匆回到宫里，质问君上的目的。

“那些神秘人是何方神圣？”他的语气似乎是抱怨君上没有以实情相告。

从梅园那一次之后君上已经察觉到金陵里面暗藏风雨，只是这一切需要掩人耳目，另一方面君上至今没抓到这些人的尾巴，也只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只能暗中请来江湖中人相助。

君上当然没办法回答他，“按照约定：你帮寡人保护方胤泽。寡人不是有求于你，而是你要帮寡人办事。你要清楚这一点。”

看来交涉到此为止了，那位剑圣只好携着手上的名剑走出宫殿，此刻的他一言不发，也似乎在意味着他心底已然有了行动。

……

“既然我已经被盯上了，那我身边的影子自然不会只有那么两个。”我目前才察觉到这里似乎已经很晚了，那些影子可能目前就藏在我不知道的某处。

“官上，这里不安全，方宅此刻应该到处是那些派来的神秘人，你回你府上会比较好些，我和琳会另作打算。”他似乎也在默许我的想法，此刻最有效的措施就是静坐不动，敌暗我明，我们没法主动出击，只能等对方露出马脚。

“你不用太担心我，既然剑圣是君上派来的，那么他自然会保全我，倒是你自己要小心。”这样说至少不会让他太忧虑，难得我还有这样一个关心我的朋友。

官上离去没多久，在我关上房门的那一刻，那位剑圣突然出现在我的房间里。

“你何时进来的？”

“和你那位朋友一起啊。”他完全不顾我的震惊，一脸淡然地说道：“既然你已经听说我的名声了，那么我来简单介绍下，鄙人云墨峰掌门——左安胥。”他突然话锋一转，“你也可以叫我剑圣之类的，江湖上使剑的人比我厉害的不超过三个。”

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介绍自己的，让人不得不怀疑是沽名钓誉之辈。

“左掌门……”话还没说完，只见一把匕首飞来，目标却并不是在于我，好在有那位剑圣持剑挡住了。

“他们已经来了，我来找你是让你跟我走——不过得先收拾完这群喜欢缠人的苍蝇。”

只见他摆出一副认真的样子，拔出了手中的利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