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的冰冷，还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感觉到。灯火寂静，似乎有意掩盖月飨的痕迹，房舍刻意来阻挠我们前进的方向。在我而言，毕竟，自然总会偏向自然的一方，而本能地拒绝人类。可是父亲不这么认为，他仿佛熟悉月飨的踪迹，自然的一切仿佛在帮他追寻月飨身上的气息。只有我——始终只能紧紧地跟着在他身后，惧怕这一层黑暗，始终只是受他保护的宝贝儿子啊。

此时此刻，冷风拍打在脸上，尖锐的笑声夹杂着嘲讽：人啊，何其弱小。

“虽然我可以让你出来跟着，但是月飨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容易对付。”父亲看着我，目光在夜色里格外冷静，似乎在询问：“你明白吗？”

“那我该怎么做？”

“什么都不做——什么都别做就好，跟在我后面，碰到月飨的时候就跑开一段距离。这是基本战术，你要学会遵守。”

我本来还想着反驳什么，从出生到现在我听到的就只有遵守，直到看到父亲脸上挂着的一丝的笑容，那突然浮现的笑容，早已堵住了我心中难以名状的困惑。

不多久，父亲察觉到了什么，突然停住了脚步，让我待在这里，我知道月飨就在前面不远的某处了。于是，我只好乖乖遵守命令。此时我才注意到父亲带了一把我从未见过的剑，或许是我从未见过父亲的配剑吧。剑鞘浑然一体，被黑色笼罩，全身妖邪之气，散发着令人压抑的气息，差点让我窒息。而父亲也变得更加凝重、冰冷，仿佛是手中握着这把剑的缘故。

在他快速转身的那一刻，算是第一次看清父亲黑夜笼罩下的背影吧。

……

它长着狐狸般的身形，却要比狐狸要大数十倍，拖着一条硕大无比的羽毛尾巴，雪白的身躯以及娇艳的姿态在夜色下格外迷人。方沽赶到的时候，这怪物似乎等待多时了，方沽拔出剑，寒气已经盖过了夜的冰冷，划破天空，向着月飨而来，那怪物却没有要躲避的意思，就在剑向它挥舞的那一刻，只见它摇曳着尾巴，顿时羽毛似利箭般向方沽飞去，方沽只好转攻为守，抵挡突然袭来的箭雨，胜负分毫未见。刹那间，在月飨发射箭羽的空隙，方沽纵身一跃，在怪物背上来了一击。剑深深地插在月飨的背上，地上淌着鲜红的血，这场短暂的战斗似乎就此终结。

就在胜利的那一刻，月飨的身体渐渐在消失，仿佛一点一点被吞噬，空气中散发着跟旧园里一样的味道，方沽才察觉过来，插在怪物身体里的剑也随之在慢慢消逝，他赶紧松开了手，往后退了几步，立马又紧觉过来，四下里张望月飨的所在。

此刻，方沽眼前，月飨正伏在某处的屋檐上，静静地用眼神打量他。然后转身跳进了院子里面，方沽便追了过去。

这院子有种让他说不出来的熟悉感，仿佛多年以前就来过，遍地的兰花更是让他诧异。黑夜的寂静像是被划破一样，房门像被人推开的，出来一个当年熟悉的身影。多年前他不像现在这般神情严肃，少言寡语。

“嘉柔……”他内心一颤，声音里带着几分激动。

……

已经过去了好长时间，我终于显得按耐不住了。焦虑和不安充斥着心头，不必思虑太多，万一父亲此刻正处在危险中呢？于是我决定放手一搏。就在这时，房顶突然闪过一个白色的身影，那银发飘洒在月光下让人尤为神往，我敢肯定之前的少年就是他。

多年以后，当欣儿像这样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那是方沽极力在脑海里想要拼凑的一幅画卷。现在的他唯一能感受的是，已经逝去了十五年的光景了。这些年来，他每天夜里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嘉柔，想着那个他曾经心爱的女子，想着他唯一的儿子还有那未出生的女儿。在遇到嘉柔的那一刻，似乎一切都已经不是梦。

“欣儿，叫爹。”女人的眼里含着笑容，指引着扯着她衣裙的女孩往前缓缓地走。

小女孩羞怯怯地朝着方沽走来，就在她是试图抓住方沽衣角的那一刻，眼前突然闪现一道白光，一支利箭正狠狠地射向女孩。此情此景，方沽唯有声嘶力竭。他朝着箭的方向看了一眼那白色身影，等到回过头来才发现兰苑已经消失了，眼前只有那月飨在恶狠狠地盯着他。箭死死地钉在了地上。

月飨把目标转向了白发少年，怒火中烧一般朝他奔去，少年射去的利箭都被它用爪子挡住了，眼看着月飨越来越近。同时怪物猛地转身，少年纵身跃起，躲过了突如其来的羽毛。

我赶到的时候，月飨的爪子正击打在少年身上，少年在那一击而中，落在了十来米之外的地上动弹不得。方才他才明白过来之前不过是佯攻，跃起后的一击才是致命的关键。

不远处的方沽呆在原地，魂不守舍，白发的少年已被击倒在地，仿佛这才是真正的结束。月飨高傲的眼神表示它已经掌控了所有的局面。

我能触碰到的只有咬住地面的那把白刃，上面依旧笼罩着谜之气息。我无所顾忌地向它走去，仿佛是某种力量在吸引着我，这种力量甚至大过我内心的恐惧。

在用手触碰它的那一刻，我像是听从使唤一样用尽身体里的所有力量支撑着我将它拔出来。当它真正握在我手里，我还没来得及用喘息声压制心底喜悦的时候，迎接我的却是无数向我飞来的羽毛。

等我还能撅起嘴角的时候，身上已经千疮百孔了，剑刃上滴落着我鲜红的血液。我记得我用最后的力气将剑朝着父亲的方向扔了出去，大叫了一声方沽的名字，之后我便倒在了血泊里，闻着自己身上的血腥味，慢慢地失去了意识。

方沽似乎听到了呼喊，看着剑飞到自己身边，他自然地走了过去，拾起地上的白刃。“真是嘲讽。”笑容盖过了之前的恐惧，他朝着月飨自己冲了上去，拿着剑的他和之前不一样了，轻易就避开了怪物的攻击，然后从正面给了月飨最后一击。

当我能睁开眼的时候以为自己已经身处地狱了，我才十六啊，就一个人孤单地离开了人世。我还没来得及抱怨上天的不公，耳边已经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惊动了门外压在枝头上的残雪，于是，我才醒了，只是天空依旧是灰暗色，压抑着我这个受伤的人透不过气。

“真是万幸！我竟然还活着。”我始终还留有一份欣喜，认出了这是我在兰苑的房间。

“对了，父亲怎么样了？月飨最后的结果是什么？”其实我能安静地躺在这里就已经说明了之前的结局，只是还有一个思绪在脑中漂浮：那个白发少年究竟是何方神圣？

这时方沽刚走进房间。我急忙想爬起来，父亲大概猜到了我的意图，支开了一旁照料我的人。

“月飨——最后呢？”我端着满满的疑惑。

“放心吧，没有那把剑斩杀不了的妖怪。”父亲的神色，似乎月飨在他记忆中早就消失了。

“那个突然出现白发女子是什么来历？”

“女的？！”

“嗯——我已经把她安置在西苑了。她伤的不轻，还不知道能不能醒过来。” 父亲突然问及我伤势，才发现我伤口都已经愈合差不多了。“这才两天，怎么会恢复得这么快！”惊讶之余，有仆人前来说道，中书令大人来访，方沽只好离开房间，应接陪同。

父亲离开，我本想勉强起来，一股好奇心催动着我渴望见到那个“少年”，那白色的灵魂仿佛出现在我梦中一样。而在我梦里，有另一个声音同样在呼唤着我——那是在我“死去”的时光。

当我睁开眼的时候看到温暖的亮光，与其说是温暖，不如说是更令人恐怖的黑暗，周遭流淌着黑色的河水，透过我的身体，除了身旁的一丝光亮，一位女子正端庄般地坐着。仙袂素裙沾染上我身上的血色，我似乎能清晰地瞥见她的脸，面容静好，却没有生气。

“我是死了嘛？”

女子开口：“喝了你的血，你是不会死的。”她的芊芊细手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脸颊，像是在仔细端详着我。“为何这个身体这么弱。”

“你是谁？这里是哪？”我用尽力气也无法有任何动作，似乎这个身体并不属于我，我开始感到害怕对于眼前这个我一无所知的女人。

她似乎没在听我说话。“算了，虽然看着有些呆板，还是勉强收下这个身体吧。”

只见她用冰冷的指尖碰触着我的额头。“叫我小朔。”她声音轻柔地说道，带着谜一般的微笑。“接下来我会好好照顾你的，只要你给我想要的。”说完她抚摸了我一下，然后转身离去，剩我一个人孤身置于这无边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