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哥哥关门离开，鹿镇掀开被子，蹑手蹑脚地凑到门缝前向外看。鹿宁走出院子，并掩好院门。鹿镇轻轻开门，走到院门口。猫兽人脚上的肉垫让他们走路的声音异常微小，再加上轻手轻脚，就连猫兽人自己也听不到。他看见哥哥和另一只猫兽人说了几句话后就上车离开了。依稀记得，这只猫叫赵神行，曾经来找过哥哥，应该是哥哥的朋友。鹿镇赶紧锁好院门，小跑着跟了出去。

车子走得并不太快，鹿镇隔着一段距离跟着，确保自己不被发现。经过一段曲折的路段之后，它驶上了大路，速度也开始加快。鹿镇沿着大路跑出一段，却只感觉到与车的距离在拉大。他不甘心就这样放弃自己的计划，四下张望着，忽然见身后有一辆四轮马车过来，它带着轿厢。鹿镇灵机一动，待其驶近，利用猫的灵活抓住了车的横杠，轻轻翻上车顶，坐了下来。在没被车主发现的情况下，这辆顺风车飞驰在大路上，很快便到了城门下。

鹿宁的车正在队伍前方接受盘查，离鹿镇搭的顺风车还隔了两个人。这辆马车的车上人员已经下车，幸好后方没有其他车，鹿镇从车尾翻身下车，轻轻落地，没有引起注意。观察一番后，他发现，车底的空间足够隐蔽而且正好可以在车厢和底梁的缝隙里藏身，便钻了进去。盘查这辆车的那位斑点狗卫士十分马虎，并没有弯腰查看车底，就放行了。马车慢悠悠地驶进城内，在加速之前，鹿镇迅速从车底脱身，在一些路人惊愕的目光中一溜烟从胡同中溜走了。

站在大街上，面对眼花缭乱的各式摊位和店铺，鹿镇却感到有些无所适从。虽然来京城探险也是目的之一，但是更重要的是，要先找到哥哥去哪里了。方才在车底等待盘查之时，因为视线受阻，并未看见哥哥的板车往哪个方向去。他沮丧地挠挠脑袋，像从记忆中寻找有关哥哥去向的内容，但是徒劳无功。无奈，他只得沿着大街闲逛。

走过熙熙攘攘的大街，走过狭窄逼仄的胡同，走了许久，太阳已经淹没在西边低矮的建筑之后。一直左顾右盼的鹿镇，在停下脚步的时候，意识到自己身处闹市，饭菜的香气轻抚着他的嗅觉。肚子已经开始抱怨，然而身无分文，只能和写有店名的大小灯笼干瞪眼，这滋味可不好受。鹿镇揉揉肚子，叹了一口气。

突然，鹿镇想到，哥哥应该也没吃饭，或许他们也会在这条街上吃饭，那么，自己也许能跟他碰到。于是，他的小脑袋继续像拨浪鼓一样扫视着人群。他的目光扫过穿着丝绸的官人小姐，扫过头戴瓜皮帽吆喝服务的小二，也扫过留着长辫推车运货的人类工人，却没有发现那熟悉的身影。

逐渐失去希望的他开始凑近饭馆的门口往里张望，试图寻找食客中是否存在哥哥的身影。终于，在经历多次驱赶之后，在一家小店里发现了哥哥和他的朋友。正准备进去，鹿镇却敏锐地感受到了饭桌上的诡异气氛，以及每个人脸上凝重的表情。这似乎并不是哥哥所说的朋友聚会应该有的氛围。他从没有如此严峻的表情，至少没有在自己面前表现出来，鹿镇这样想。所以，还是不要去打扰他们。反正已经找到哥哥了，跟着他，就可以了。

于是鹿镇跟着哥哥，从饭馆离开，前往一个方向，然后又跟着他们原路折返。途中，他们还不断对着某些建筑和道路指指点点，并交谈着些什么东西，但是内容鹿镇并不知道。最后，他跟随着来到了一间偏僻位置的平房。那辆板车停在房子的侧面，他站在上面，轻轻一跃，凑到窗口处向里面张望。

几只兽人纷纷疲惫地躺下了，哥哥也是，乌黑的皮毛让他在黑暗中看得并不真切，仿佛只有一件单薄的衣服飘在空中。他闭着眼睛，却时不时翻身，无法安然入睡。鹿镇看出了其中不妙的心境，于是轻轻跳下窗子，不想那么不懂事地打扰他们本就脆弱的睡眠。他将稻草盖在身上，吃了几颗果子，准备在板车上挨过一夜。

在东方亮起的淡白色的光芒中，鹿镇缓缓醒来。他再一次爬上窗子，却发现其中一个人也没有了，门也被一把锁锁上了。空旷的大街上没有任何关于他们的线索，他们会去了哪里呢？对了，昨天走的路线。那条路线似乎不是随意的散步路线，而是有特殊的意义，也许，顺着路线就能找到他们。

接近中轴线的大街，奏乐声正在越来越大，人声的喧闹也逐渐可闻。鹿镇拔腿朝向发声的方向跑去。在狭窄的房屋之间的缝隙中，有几个身形在晃动，鹿镇认出了哥哥，正要呼喊他，他们四人却突然杀了出去，隐没在了人群之中。奏乐声戛然而止，紧接着就是惊慌的呼叫逃跑的人群，现场顿时乱作一团。鹿镇想冲过去，却被人群裹挟，撞倒在地，甚至还被踩踏了两脚。他挣扎着爬起来，忍住疼痛，顽强地朝着那个方向前进。

接连的两声轰鸣直穿耳膜，一股浓烟飘起并回荡在空中。鹿镇的脑中一片空白，只是逆行在逃命的人群中，不时跌倒、爬起，如此往复。他只有一个念头：去那里，看看哥哥出了什么事。

终于跌跌撞撞地来到了中轴线大道上，那里的人们已经逃得差不多了。街道中央围着密密麻麻的几层兵，看不见情况。嘈杂和混乱仍在街道上蔓延，沿街的房子里纷纷有人探出头来，惊恐地注视着一个地方。鹿镇带着哭腔大喊着：

“哥——”

无人回应。这清脆的喊声被喊杀的嘶吼和兵器的碰撞声稀释、击碎，最后消散在空中。

鹿镇扑上前去，保住一个卫士的腿，用尖利的牙齿啃咬着。那个卫士感受到小腿传来的微痛，低头一看，是一个孩子。然而他无心分神，将腿猛地一甩，鹿镇瞬间被丢到一旁的墙壁上，软软地倒伏下来。

看见明晃晃的刀，鹿镇感到从内心深处生发出来的恐惧，不敢再上前，只是不住地哭喊着，这是一个年幼的孩子唯一能做的了。涕泪让他的脸上一塌糊涂，头部和后背的疼痛，以及恐惧和忧虑，刺激着泪腺，大颗的泪珠仍在不断涌出，流进嘴里，苦涩不堪。

忽然，一片死寂传播开来。激烈战斗的声音如同被吸收一样消失无踪。鹿镇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扯开已经沙哑的嗓子，叫道：

“哥——”

回应他的只有死寂，还有外围卫士投来的疑惑的目光。慢慢地，那目光变得锐利、凶狠，有两三名卫士提着刀慢慢走近。

快跑！

不知这是脑中因为恐惧生出的自保机制，还是哥哥临死前那句话给他的心灵感应，鹿镇一咕噜爬起身，几乎是用四肢飞奔着，像原始的兽人那样逃跑起来。

身后是充满杀气的低吼：

“是那黑猫的弟弟！”

“抓住他！”

仿佛抓住鹿镇，并让他为哥哥的刺杀连坐，才能弥补他们的失职，才能保住他们的脑袋。红着眼睛的卫士不要命地鱼贯而出，追逐着一只同样为了活命而狂奔的幼小黑猫。

要被追上了！

鹿镇赶紧闪身拐进了一条狭窄的胡同，却猛然发现正对面的，是一堵厚实的砖墙。这是一条死路。

正当鹿镇认为我命休矣的时候，他的嘴巴被一只手捂住，身体则被另一只手拖着。被抓住了吗？他紧闭眼睛，惊恐地发不出半点声音。

然而，屠刀并没有如想象中那样落下。他感觉，自己被拖进了胡同的一侧，随即，是关门的声音。

缓缓睁开眼睛，一个蓄着络腮胡的男性人类正将食指比在嘴前，示意他不要出声。从棕色的发色和碧蓝的眼睛来看，他并非中国本土生长的人类，倒像是个西方人类。

他并没有加害的行动，而是抱着鹿镇，迅速退到了院落里的屋子里，并关好房门。他用一只手打开地面的暗门，指指里面。鹿镇反应过来，钻了进去。在那人关闭了地窖的门板后，鹿镇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惊魂未定的他，瞬间瘫软下来，没有移动的气力了。

卫士已经追到了这条胡同，正在粗暴地踹着两边的人家，要求搜查。当外国人打开院门的时候，卫士却怔住了，长官曾经多次交代过，不要招惹洋大人，会摊上大事。他的态度顿时缓和了下来，正想着用手语表示一下自己要进屋搜查，那外国人却用不大标准的汉语问道：“有什么事？”

见他懂汉语，卫士便直言不讳，称自己要进去搜查一个疑犯。外国人摇摇头，称要搜查外国人的住宅，必须要经过使馆的许可，否则私人住宅不受侵犯。卫士懵住了，一边是外国人的特权，一边是要命的刺杀案。他权衡了一下：比起自己的脑袋，一个外国人的什么住宅不受侵犯权算个屁。于是，他搡开挡在门前的外国人，叫了几个弟兄，大肆翻找起来。

把院子和屋子翻了个底朝天，没有那小鬼的踪迹。卫士只好尴尬地向外国人连声道歉，外国人也是满脸怒色，大呼小叫地要上报使馆，严厉法办这些私闯民宅的人。卫士也十分恼火，但是只得憋在心中，自己的脑袋还没着落呢，再惹了外国人，那可真是会死无葬身之地的。在连声的赔不是之中，一干人马迅速撤退。

确认他们都已经离去，外国人关上门，进了屋。屋内被翻得杂乱不堪，不过还好，架子上的花瓶完好无损。他笑笑，沿着地上铺着的一张地毯正中央的切线掀起来，暗门出现在眼前。

鹿镇正蜷缩身体，侧躺在地窖之中。突然出现的光明，让他本能地挡住眼睛。“没事了，你安全了。”外国人用奇怪的语调说道，并冲鹿镇友善地笑着。

鹿镇却满腹疑惑。

他，好像救了自己？

一个外国人，救了我？

从记事开始，哥哥就告诉他，要小心外国人，他们都是坏蛋。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还是牢记在心，对于任何不像是中国人的人类或兽人，他都非常戒备。今天，却被一个像是外国人的人类救了一命。

他，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