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神女掩唇轻笑。火麒麟中难得有这么乖还会读书的幼崽呢，看来自己沉睡的数万年来天界已是大变模样。甚至还出了条天道亲自孕育的雌龙，福缘深厚无比。

“你的伤势无碍。但龙女因鳞甲残缺而天雷之威与魔毒一并直达肺腑，治起来有些棘手。所以短时间内还无法醒转。”

“月华中了魔毒？”

“无须担心，我已用绛珠兰草替龙女解毒。天雷所造成的经脉损伤也能慢慢用天材地宝修复。只缺失的那片龙鳞实在无能为力，怕是会永远成为她的弱点。”

龙鳞…想到先前见过的凡人，疏瑛捏拳忍下杀气。果然，他便是凤仪姐姐所说的那个凡人。

“神女，龙鳞可以修补么？”

“并非无法修补。但还需是她本来的那一块才行，不然如今三界之中能替代的只能是当今天帝的龙鳞才行了。”

龙鳞事关重大，怎能轻易剜下。何况是陛下。因而疏瑛半点未想过替代之物。

“晚辈应该知晓月华她缺失的那块龙鳞在何处，这就去取来。届时劳烦、”

疏瑛话没说完，云梦神女便挥袖让准备翻身下床的他重新躺了回去。方才那丝杀气即便麒麟少神藏得再好，云梦哪里看不出来。何况龙女腕间的凤羽心环红光闪烁不停。真龙之鳞只有龙女自己才能心甘情愿的剥下，哪里有旁人替她去取回来的道理。都是为情所困的痴儿。

“等她醒来再说。月华，封号是月华神君么？这倒是个好名字，配得起她。”

“您说的是。”

疏瑛努力不去想龙鳞为何会出现在那个凡人身上的原因，只珍重握住那双冰冷绵软的手与云梦神女一起等待龙女苏醒。五年，自己终于找到她了。只要月华好好的就好。龙女该回到天界继续做无忧无虑的九重天公主，而自己会一直陪着她。他们已经许下约定。

“你们两个此次太过冒险。万幸裂缝范围不大，尚在石阶盘修复能力以内。”

“神女教训的是。但事发突然，晚辈和月华想回天界搬救兵也来不及。只能强撑替那些修士争取时间，万幸天道庇佑，成了。”

“若山口当真崩塌我也有所感应，必定不会让人间再次沦为泽国一片。只是应当来不及救下补阵的宗门修士和河谷梁安妮百里内的百姓，全靠你们携手并肩才挽救了此次危难。”

“这都是月华的功德。”

“背山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莫非神女您一直在此么？”

“嗯。”

“可史书中为何记载是归化天地…”

“倒也记载的没错。天道助我将身躯融进云梦天泽，永生永世守护于人间。”

如果不是这次闹得动静太大，这位沉睡于湖底的神女或许永远也不会醒来。无声润泽万物直至海枯石烂地老天荒。疏瑛不禁生出感叹，对苍生对神女对人间。

“原来如此。”

“小麒麟别拘束。同我说说三界的新鲜事吧，睡了这些年也有些乏了。”

“您想知晓哪方面的？”

“如今是哪位天帝在任？”

“第十七任。”

......

“穆白。”

“穆白。”

他不是自己的穆白，掌心的温度不一样。

疏瑛默默垂首看着自己的手被即将苏醒的人握紧、再握紧，然后毫不留恋松开推走。

穆白，那个有龙鳞护体的凡人好像就叫此名。可他只是个凡人而已，他和月华是什么关系？为何月华偏偏非他不可？

云梦神女适时侧了侧头，只当做没听见那些细碎梦呓。毕竟小辈们之间的情爱纠葛已经够热闹了，不适合外人再去凑热闹。不过可真是新鲜。一条带着凤族的凤羽心环的雌龙却与麒麟少神情谊匪浅，而岸上等着的那位又好像是个凡人。那当今天帝呢？明明天帝与这雌龙已经是…

奇也怪也。

“月华神君，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您是？疏瑛我们这是在哪儿？”

恢复澄澈的琉璃眸子看这位眼前神女和这宫殿各处装潢，难道已经回了天界…

“这位是云梦神女，是她救了我们。”

那就是还在云梦天泽而不是已然回到了九重天，李月悬着的心慢慢放了回去。一边缓气一边整理脑袋中祸乱的思绪。等后知后觉想撑腰坐起身来才意识到剧痛，整张脸都皱成了老树皮。

疏瑛生疏忐忑伸出手，小心将嘴唇没有半点血色的龙女扶进怀里半靠着。李月如今已然视他为生死兄弟，怎会在意这些。整个身子都毫不客气地窝了进去，毕竟实在是太痛了。

“谢谢神女相救，给您添麻烦了。”

“该我谢你们护住云台才是。”

“为仙者自当义不容辞匡扶人间。只是晚辈尚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待日后若有机缘再登门拜访谢神女相救之恩。”

云梦自不会强留，她这方水晶宫永世无人踏足于三界才是幸事。

神女轻笑颔首间纤纤素手幻化出两颗水滴状灵珠送向李月与疏瑛眉心。

第118章 人间

“义不容辞，月华神君说的很好。这是自天泽所取无根净水，有清心固魂之效，修行起来事半功倍。便当做今日的见面礼和谢礼吧。”

竟是无根净水！感受着额间冰凉，床榻上的两张面孔都有些错愕与震惊。李月以前只在三界珍宝录里见过无根净水的相关记载。水之本源，灵力本源。一滴便足以汇聚成海，乃是天帝私库都没有的顶级至宝。这位云梦神女出手真是大方。

“谢谢您。”

“我送你们。一位有龙族血脉的鲛人已经下水找过多次，别让同伴久等了。”

李月已然疼得不能下地，等垂首行礼告别云梦神女后便老老实实由疏瑛打横抱着离开。至于省下的力气都用来思考如何拖延争取时间，如何处理这一团乱麻。偏偏是疏瑛最先找到自己，自己又受了伤。无论如何也不能同生死之交的挚友动手，但他也一定要带自己走。

天雷已落，更是无解死局。越想越绝望地龙女将头牢牢埋进宽阔肩头，赤发少神却只以为她疼的厉害，愈发加快了速度。待稳步走出湖底的水晶宫结界，一轮比中秋明月更加圆润盈亮气泡将各怀心事的真龙与火麒麟无声包裹，在水流轻柔托举中平稳升向挂着另一轮月亮的银色湖面。

“出来了！出来、”

当水波缓缓荡开，巫洛眼尖立刻奔向湖边。少女的声声欣喜呼唤在看到赤发神君怀中的面白如纸的龙女后戛然而止。月姑娘受伤了，原来神仙也是血肉之躯并非无所不能。

“疏瑛，先放我下来吧。”

“你现在怎么走得了。”

“我可以。”

“那我扶着你。”

“没关系的。”

“怎么没关系？还要逞强。”

莫名被教训一句，李月只好闭嘴。自己失踪多年，重逢又是这样的惊心动魄场面。好友会担心会生气也在常理之中。何况自己有错在先，哪里来的底气反驳什么。

赤发神君长臂紧紧将龙女消瘦肩膀圈在领地之内，无声同岸边凡人宣告敌意。李慕白躲开属下搀扶的臂膀，强撑着姿态起身。却抿了抿苍白嘴唇，避开视线。天界仙君何必将他放在眼里。

“洛洛，这不是好好的么。别哭。”

“月姑娘，我…”

对不起。

这三个字，巫洛无颜说出口。她知道今日都是因为自己，一切都因自己要光明正大报仇。如果不择手段只求结果，以龙女的修为只需逐个击破，何至于被柳康与魔兽两面掣肘何至于要舍小为大。可从始至终没有任何人阻拦，即便此时也没有任何人怨恨。怎能不胖巫洛无地自容？

李月已经累极了，心里有再多的大道理也说不出来。只双手温柔地捧着少女面庞，用指腹一下又一下替她擦着眼泪。

“乖，不哭了。檀檀，你劝着些。”

“嗯，你没事就好。”

“我怎么会有事，你看，不是好好的吗。”

但李月觉得自己这颗心好像已经痛到不会跳了。夫君为什么不看自己？是不是又想推开…隐忍闪躲回避和孤注一掷的期许兜兜转转终于相撞，可只剩四目相对无言。余檀不忍留在此处，不止眼眶通红的洛洛连后面三位司天鉴少使也一起带走了。压抑沉默解开残酷结局序章，滚烫臂膀一次又一次将想要离开的神女拉回圈禁在原地。

“疏瑛，你放开我。”

“我不放。”

“那你要一直这样吗？”

“月华神君应该和本少神回天界去。”

“疏瑛，你帮帮我吧。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好不好？我真的不想回去。”

“因为这个凡人么…”

“我和自己夫君在一起有什么错？犯了哪条天规？我根本不想当这个神仙！”

凡人？什么这个叫凡人，自己明明也只是凡人而已。

李月已经没有力气再扒住那铁一般的臂弯，软软跌坠在地掩面痛哭起来。疏瑛怔愣蹲下身打算替龙女擦泪，却被抬手拍开。只觉得整颗心都疼的厉害像是被业火炙烤着一般。

夫君。

月华竟唤他夫君。是不是自己来的太晚了？仙凡相恋注定没有结果，

何苦。她为什么要选择一个凡人，为什么？

“若陛下知道了、不会放过他的。”

“陛下本来就知道。”

“你与他、可是已然成亲…”

“嗯，已成婚数月。”

“陛下不会放过他的。”

若只是两相情悦，区区数月或许还能遮掩过去。已经拜堂成亲有夫妻之实如何替月华脱罪。九重天龙女怎能配了凡人？或许是因为不知道说什么，赤发神君只茫然地再一次重复着这句。好友如此说怎能不点燃李月心中憋着的火气，何况那位陛下管天管地管得到自己头上来。

即便是三界至尊的天帝又与异界孤魂何干？

“陆珩他凭什么！”

“因为他害你受伤至此。”

“夫君怎么会害我，从始至终他都在保护我呵护我。他真的没有害我！”

“天雷，魔毒俱是证明。”

李慕白明白的确是自己害了九天神女落难至此。陛下、若九重天那位知道了，也定然不会放过自己。

“阿月受伤的原因是那片龙鳞么？”

在一旁站立成枯木的凡人抚上胸口，嘶哑出声。不出声便罢，提起这事疏瑛哪里还能忍住胸中怒火。赤红染至眉眼，拳头死死攥紧。这凡人何德何能让月华做到如此地步？

“没错。如果不是因为缺少鳞甲，以月华真龙躯体怎会受这么严重的伤，又怎么会打不过区区的魔蛟！你这个凡人知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

“我该怎样把它取出来？”

“挖出来。”

“好。”

李慕白当即自袋中召出一把寒光毕现的短剑，挥臂向心口刺去。神色坚决毫无保留停顿，但他却连看也不敢看悲痛欲绝的龙女一眼。已然划破深色外袍的剑尖尚未触及肌肤时凌空出现的灵压强行暂停了进一步的突进。李月用尽全力撕扯着推开好友铁臂怀抱歪扭上前握住鱼肠，将颤抖的瘦削长指个个掰开。待酝酿好开口才发现自己虚弱嗓音却抖得更厉害。

“夫君这样做真的很过分。”

“阿月。”

“求婚时答应过我再也不推开的。”

“你现在受伤了。”

“所以呢？”

^疏瑛他会帮我的，还有机会的。^

“治伤要紧。”

“不能和你在一起，不治也罢。你们明明都知道这点伤对月华神君来说不过尔尔。”

^我们是夫妻。就是要什么都一起面对才算夫妻的。我不要你自以为对我好的推开我也永远不需要你为我做决定。^

这是李月对亲人对朋友对爱人能说的说过的最重的话，重到话未说完自己先哽咽了起来。

“为夫知错，阿月莫生气。”

削铁如泥的鱼肠断剑被娇软手掌寸寸揉搓成闪光，霜雪般飘落带走她双眼中最后奢望。穆白只觉心痛至难以复加，用尽气力将挚爱拥入怀中贪婪着呼吸独属于她的气息。不愿松，不舍太紧，臂膀小心翼翼避开伤处。再抬首时，凡尘谪仙看向前方的双眼已不在迷茫退缩，满是飞蛾扑火的坚定与偏执。这条命从来都是她的。既然要错、那便错到底陪她走到底。

“仙君。我同阿月是两情相悦堂堂正正拜天地成亲的夫妻。若你要强行带我的妻子离开，便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可被当做戏文中棒打鸳鸯大恶人的疏瑛又何尝不痛。有关情爱的火花初初萌芽便被心上人滚烫血泪浇熄至湮灭无声。她爱他，他也爱她。

“你们、真的成亲了？”

“嗯。”

“瞒不住的…月华，你的踪迹和凡间的种种都是不可能瞒住的。叔叔已传音让我尽快带你回九重天，如果被他们知道你受了重伤肯定会直接下来接你。”

一个回字，一个接字。

这份理所当然让李月愈加烦躁，但这已经是算不清的烂账，不能太较真了。

先过了眼前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