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瑛。我从没想瞒，陛下他也早就知道。如果当初不是小叔叔突然出现接我去天界，我和夫君应该早就成亲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仙凡不该相恋。但我和夫君他已经成亲了，你帮帮我好不好？”

“你和他认识很久了？”

“嗯，一见钟情。”

“那你想如何？”

“又不是没有仙凡嫁娶的先例。等处理好手上的事再送师父与柳姨投胎后，我想带夫君一起回天界。届时以他的资质再加上灵丹妙药辅助，成仙定然不是难题。只要夫君脱离肉体凡胎便能正大光明的相守。”

正大光明。呵。龙女眼中的期盼与祈求赤发神君周身猩红更甚，艳过旭阳。

“就算他被点化成仙又如何？论身份血脉哪怕是凤阳哥哥都没资格娶雌龙，遑论一个无封地无神职的末等散仙？”

“没关系的，这些我都有。以后我和夫君在广寒宫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就行，不用在乎那些闲话。疏瑛，你和风仪云霓她们都是我的朋友，我希望得到你们的祝福。慕白真的是很好很好的人，你们也会喜欢他的。”

那难道是自己不好，有哪里不如他么…

嫉妒话语刚到嘴边疏瑛又给咽了回去，像是咽下一枚三界之中最苦涩的果实。月华已为这个凡人谋划到此等地步，想来是要铁了心同他厮守了。如何才能让她清醒？

“区区肉体凡胎连天河都过不去就会被罡风吹至魂飞魄散，怎么可能随你去到九重天？届时哪怕陛下不管，各族也不会任由你妄为至此。月华，你和他是绝对不可能的。早些断了吧、”

婚恋自由怎么是任性呢？哪怕从小看过太多神仙故事，可当真正发生在自己身上时李月还是不能接受。三圣母做错了什么？七仙女做错了什么？自己又做错了什么？既不是要继承天帝之位的太子也不是陆珩亲生的天界公主，是龙女又如何？难不成天界还指着自己活了！

李月做不到迁怒真心为自己好的疏瑛，即便看着他走到近前来也只是侧过身如躲避。李慕白不再出声，将虚弱发抖的妻子牢牢圈在怀里给她最温暖的依靠。

夫妇相随。阿月去哪自己便在哪，生死都由她决定就好。

“疏瑛你帮帮我。帮我拖一下。我还要送师父师娘，还有很多很多事没做。”

“我求求你，帮帮我。”

“只有你能帮我了。”

“好。”

如果这就是心尖神女想要的，他又怎能不帮？疏瑛动了动僵硬麻木食指，抬手在虚空写了一封信然后将其化作赤色飞鸟送入天际云霄。无碍，宽心。游玩尽兴自归。瑛字。

“疏瑛，我不会惹祸。你知道陛下他最疼我了，你别担心我会受罚什么的。”

“陛下自然会护着你。可天界悠悠众口如何能堵，月华，这凡人去不到九重天的。”

“走一步算一步，我会想办法的。”

“那我陪着你。”

见气氛终于有所缓和，等候多时的余檀自密林中走出唤三位移步青云殿。毕竟魔物尸首如何发落，申山除魔之行何时动身种种都还需要问过两位仙君才是。

天下宗门修士都还在等着，不宜拖延过久。李月一边抹泪一边摇身换了副整洁得体装扮，周身素雅无任何彩饰。穆白心领神会，自然熟稔地自如意袋中取出钗环等为她重新盘了发髻。鬓边纹丝不乱，鬓间琉璃白棠。而扶着她往灯火处而去的赤发少神去了身上残破不整旧袍。端的是芝兰玉树的神仙公子，与凡人有云泥之别。即使那泥已经是万里挑一的上好瓷胚。

穆白落后半步，抬头直面星光穿行在斑驳幽深山林，再随步伐点点推开沉沉暮霭浓云。不多时恢宏连绵宫宇便跃然众人眼帘。满地砖石和深红色狼藉都已被清理干净，各处却依旧弥漫着抹不去的浓厚悲伤与苍凉。厮杀声犹在耳，仿佛在提醒每一个人这荼毒世间的魔乱尚未完全平息。

修士对生死之事洒脱也不讲究凡夫俗子那套入土为安。对他们来说一把火干干净净化为尘土才是最好归宿。数百具半魔尸体用业火大阵足足烧了个把时辰。

随突如其来的死亡一道的是比满地浓稠鲜血更无力的悲哀。还未走进殿，素衣神女刚刚用帕子擦干的眼眶又红了起来。只痴痴望着殿中白布。那躺着的人是拿她当亲生女儿疼爱、教她修行成长和江波意的师父。从此以后她就再也没有师父了。凡人有生老病死，她怎么就是仙呢？这里已经没有李月，只有月华神君。或许以后凡间、乃至整个三界也没李月了。

从穿越、从投胎到龙蛋开始就再不是了。

“周肃渊携诸道友拜见二位仙君。”

“周宗主碧心馆主，秦家主、诸位都快快起身。平常相处即可，不必多礼。”

“嗯，都起身吧。”

云台危机既除，疏瑛对剩下的宗门琐事并不在意。明亮如火的眼眸虽被吹打得暗淡些许，但依旧只装着身边神女。她又哭了。今日已哭过多次。这些凡人就让她如此牵挂生出许多情意么？

第119章 尘缘

被无形仙力温和又不容抗拒拖着，满殿修士面面相觑间便折衷选择对二位仙君长身行礼以表钦佩感恩之情。这礼不仅是为自己，更为整个人间。虔诚至极足足数息才抬头。

“两位仙君贵体可无恙？”

麒麟仙君气色倒还好，功德无量的龙女看着着实虚弱苍白。

想必是为除魔兽揽天阙受了重伤。众修士面上均是关切。

“并无大碍，有劳诸位挂心。”

东道主周肃渊恭谨万分将龙女与麒麟少神请至上座，详细又简洁地汇报了方才众人同巫洛一起商议的后续除魔计划。

凡柳家知情者，凡沾染人命者皆格杀勿论。家财用来接济流离失所的百姓，申山自此从修仙宗门中除名。至于柳枫遗言中所说当真无辜的仆役与弟子则一律不追究过往。以后隐姓埋名也好，投奔其他宗门重新修行也罢。任其自由决定。

“我等以为申山千年也曾庇佑一方百姓安宁，而且诸多独门法术十分精妙。上天有好生之德，所以不愿赶尽杀绝。”

“诚然。但除申山，各宗门也需自查以免有漏网之鱼潜藏在暗处伺机而动。”

“仙君说的是。不止各宗门，妖族中想必被魔化者也不少。魔物奸诈无比，因其蓄意挑拨，这几年天下宗门同妖族之间的关系大受影响。是时候破冰了。”

“善恶之分从来看是人是妖，唯心唯行而已。人妖两族渐行渐远，魔物挑拨陷害也只是诱因罢了。希望诸位日后同妖族相处时都能摒弃对彼此的仇怨偏见，万万不可再有敌对。人与妖俱是天下苍生。”

“本君游历见修士动辄初初修炼成型的山野小妖喊打喊杀，不问青红皂白。世间万物万族皆由上天孕育，因果循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尔等切莫再逆天而行。”

有些话从威严更甚的麒麟少神说出口来更加令在场修士诚惶诚恐无不信服。

“我等惭愧。”

“日后定会严加管教门中弟子。”

“并不辜负仙君嘱托。”

“但人妖毕竟有别，除修士外还是不建议它们同红尘俗世有过多往来。”

“各中尺度还需细加考量。”

“周宗主不必太过考量。其实只要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就是最好。”

“在下同孤族几位长老私交颇深，与妖族修好并携手除魔之事便由我慈溪馆牵头。”

“那就有劳碧心馆主了。”

碧心真人的提议众人都点头赞同，但又不免伤感起来。因为另外两位更有资格更有身份做人妖两族来往使者的人已经长眠。见龙女余光一直悲恸看着殿中两具尸身，周肃渊紧了紧冷硬眉峰叹息开口。

“崩玉真人与柳家主因除魔大业牺牲实是我辈之痛，周某在此恳请二位仙君赐予他们哀荣。至于魔头柳康的尸首要如何发落也全凭二位仙君做主。”

天魔之体，凡火难耐他何？

能留到见最后一面不仅是因为有师徒情分在。因为柳枫与崩玉收敛整理仪容时碧心发现柳枫竟然同柳康一样，也是天魔之体，诧异之下问了巫洛同余檀才明白可能是同生蛊的缘由。便只能先按下此事只停灵在大殿，等待李月与疏瑛归来再做决定。余檀并未落座，长身立在面色有些苍白巫洛身后。借此空档传音同李月说明了其中缘由。这火只怕必须得由麒麟来。

李月明白这也是让自己有机会能亲自送师父同柳姨上路。起身向周宗主碧心真人投去感激视线后与疏瑛并肩走向殿外。

水火两生花般的麒麟天火将白布下的爱侣温暖包裹，摇曳融融祥光将一切罪恶和阴暗化为虚无。跪在火苗最前排叩首送行的是外甥女周韵与徒婿李慕白。肃穆人群不远处依旧保持着垂首跪姿的柳康身上则开满幽冥黑莲，由万千亡魂凝聚而成的无形锁链将他一点点挫骨扬灰拖入地狱。

待花朵凋谢，尘土上不留任何痕迹。

本该也在场的龙女只能与与疏瑛在台阶之上人群之外看着火光在摇曳跳跃。

“疏瑛，我该去哪里等师父的魂魄？”

“途川桥头。他同那位柳家主都是有大功德之人，来世必定会福泽深厚。”

“那什么时候去才能见到呢？”

幽冥新魂必须走过前尘林能到达途川桥头。林中有七恶镜，一镜一关。在引魂使引导下办了手续，迷茫混沌的新魂便开始排队等着过关。为恶者不仅要被判处在镜中地狱受相应刑罚，灵魂还会被打下烙印。等转世偿还了因果才能真正抵消。

“短则数月，长不过一年。若月华你着实放心不下，我有位族伯在幽冥当差届时咱们跑一趟如查查簿子便知晓了。”

有来世就好。未免失态，李月背过身悄悄摸泪顺便用手肘顶了顶疏瑛的胳膊。

“谢谢你疏瑛还有对不起。我方才情绪太激动了，不该对你说那些话的。”

“是我不好，来的太晚了。”

“我也真的不是故意失踪的，突然就从凤族那祠堂掉下凡间而且到现在都没弄明白你说的五年是怎么回事，从我下凡到现在充其量不过五个月，真的对不起、让你和凤仪她们为我担心了这么久。又不是短短数月，我遇到太多太多事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若天上人间不存在时差，那自己之前打的如意算盘通通落空。拖又能拖到几时？可为何疏瑛找了这么久才找到…如果不是因为天雷暴露行踪，那他们是不是就找不到？

“你应该是掉进了天柱缝隙。那是时空错乱的异度混沌界，莫说在里面待上数年就算数百年也感觉不过几日功夫。”

“混沌？”

“嗯，所以当初无论如何也搜寻不到你的踪迹。我也只能试试运气下凡。”

“原来是这样。”

生死走过一遭又元气大伤，众人皆面露疲惫之色。待行过礼便陆陆续续散去。天色已晚，该安歇了。云台宗自然为劳苦功高的二位仙君准备了下榻宫宇。可周肃渊看疏瑛对李月寸步不离的态势便知道必是轮不到自己多安排什么。抬手示意周韵上前交代数句后率弟子们躬身告退。

弱水阁厢房贵客少了一位又即将添上一位。回程一路无言，气氛低沉死寂。不止因为崩玉真人也有疏瑛的缘故，这位突然出现的神仙是来带月儿离开的吧。月儿刚失去师父，若是又要被强行带回天界与爱人分离，她该如何承受？

同行谁都想开口同她说些什么。或安慰或感谢，或是不舍。可直到各自回房锁上门也没有说出来。仙凡隔膜如天堑般将之前所有情谊阻拦在外，被迫陌生疏离。李月对静坐石桌前等待的穆白扯了扯僵硬嘴角，然后转身带疏瑛去周韵指的房间安置。一步三回头，每一眼都是不舍。

疏瑛心头滴血，只面上强撑温和。

“就那么喜欢么？”

“我们都成亲了啊，是约定好厮守终身的那种。不是随便玩玩的露水情缘。”

“月华，三界之中能为你婚事做证的只有陛下。你与他算不得夫妻。”

“你说的、我懂。陛下也说过我同穆白注定有缘无分，可我真的想试一试。明明相爱为什么要分开呢？相爱而已。”

疏瑛不忍看龙女再哭，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她今日哭的实在太多了，明明以前在天界时永远都是不知愁的欢笑模样。

“我帮你再看看伤。”

“我感觉好多了。”

“你当我是那个好糊弄的凡人么。”

“你别这样。你只是不了解穆白，他真的对我特别特别好。如果你是因为龙鳞的事情对他有偏见，更不该了。龙鳞之事都是我的错，我以为身上那么多鳞，少一片也什么大碍才将它当做定情信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