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蔓野心里默念着，小丫头片子怎么会是这老狐狸的对手，看着程闻川“哇”地一声就哭出来，蹬腿把刀踹到角落去，边哭边喊：“我不要这个，我不要这个！”

程烬玄站起来，拍拍手，走到她身边，也不去搀扶她，只是平静地说道：“行了，别演了。”

“我要死你们也不关心我，只有龚叔最好了，他会哄我吃糖，会给我念小人书，你们都比不上他！姨娘和龚叔对我最好了！”

程闻川扭着身子乱喊，一束光从天窗洒下来，照在柴房里，照在她扭动带起来的细小尘埃上。

“既然你觉得他好，就跟他去吧。”

程烬玄拾回自己的羊皮匕首，细细地吹干净灰尘，归回刀鞘，藏起来，动作如行云流水，开口唤，“阿澜。”

“少爷。”阿澜听令进门，低头等吩咐。

“从今天起，断掉那处宅子的银供，丫鬟小厮带回来，把三小姐带去和她生母团聚，府中她的东西收拾好，遣辆马车一起送过去，越快越好。”

“是。”

“等等。”程烬玄补充道，“回报给我娘，有何异议再论。”

阿澜行礼告退，很快回报大夫人的话：“夫人说老爷回来会告知他，但凭少爷安排。”

程闻川愣在那儿，程烬玄却已经耐心告罄，开口道：“去吧，和你最喜爱的龚叔姨娘待在一起。”

苏蔓野被程烬玄牵着带走，出门前回头望。

程闻川的眼睛里有些许期冀。

她想，这样也好，在她喜欢的地方长大，或许也不会如此怨怼。

“蔓蔓。”程烬玄轻轻唤她，“是不是觉得我的处理方式太绝情？”

“怎么会。”她笑起来，拉着他的胳膊说，“这样或许对她好。”

程烬玄一见她笑得傻乎乎的便也笑起来，说道：“不是这样的，不出半年，她必然跪求回来。”

“让他们团聚不好么？”

一直默默跟在身后的予欢予喜匆忙安排早膳，程烬玄便带着她在用膳的桌案旁坐下，微扬眉头，问：“可是蔓蔓，三房沙筱半身不遂，要人伺候，程闻川年纪还小什么都不会做，光靠那个姓龚的，他们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子？”

程烬玄接下去说：“三房沙筱，商人女儿，白身出生，十二岁被带到程家，她爹娘到处走商照顾不了，她自己也贪图富贵，在程家这么多年没吃过一点儿苦头。出府以后，因为她行动不便，我们院子里去了四个下人侍候，他们吃的、用的，是我的私供，两人甜甜蜜蜜，门都不出。陡然间没人侍奉又身无分文，但愿那个姓龚的担起男人责任，出去赚点银钱来贴补，照顾她们母女二人。”

“或许和相爱之人在一起，是他期望的？”

“要谈爱不爱的，先吃饱饭吧。”

恰好早膳被一一端上来，程烬玄伸手将热乎乎的糯米药膳鸡羹移到她手边。

“程烬玄，要是咱们也被赶出去，那可怎么办？”

苏蔓野一边小口吹肉糜粥，一边饶有兴致地问。

“我做木工养你。”

“可是尧之，你喜欢雕小老鼠，哪家小孩想不开，会买只诡异的小老鼠回去玩儿啊？卖不出去不得喝西北风？”

程烬玄笑起来，竟真的停下动作，细细想一会儿，认认真真地说道：“肯定是要先安宅，我随身的东西当掉应急，住下后辟地种些时间短的菜，买几只会下蛋的老母鸡养着。”

“我每日天亮就进城，去大酒楼当店小二，再留意看看银庄需不需要账房，城门落钥前回来，晚间还可以做做木工，托人去卖。”

“等攒一笔银子下来，就盘个小铺子卖点东西，请两个人来帮忙。”

苏蔓野默默地喝粥，听他细细的安排，忽而笑起来问道：“那我要做什么？”

程烬玄摸摸她的头发，说道：“你看看书，写写诗，做你喜欢做的事情。”

“我的东西也可以当掉。”

“你的不行。”他反驳她的话，“我倒不至于废物至此。”

“那我可不跟你受苦，我身骄肉贵又贪图荣华富贵，过不下去苦日子，给别家主母敬个茶当个小妾去。”

“我不比那些上了年纪的官爷好？”

“你没银子嘛。”她笑眯眯地说。

程烬玄把碗都推到面前去，憋了半天开口：“我去做伶官儿养你。”

苏蔓野没忍住笑，仰起脸，“那你一定要好好侍奉那些上年纪的贵妇人啊，最好学个一招半式的花样，也不要多，关键在韵味。”

用过早膳，程太师下朝回府，遣沧渊来院中，唤苏蔓野去书房。

走过一条长长的临湖画廊，天边的太阳刚好挂在远处的屋梁上。

书房窗户大开，不似弈棋那夜昏暗。

程太师身着紫色朝服，腰配玉带钩，笔直地坐在书案旁，见她走进门，沉声道：“来了。”

“是。”苏蔓野作揖请礼，程太师摆摆手，唤她走近几步。

待近处，苏蔓野看到他书案上摆的是一叠黄色的粗纸，她静静地站在一旁，程太师同她解释：“此为敕旨，以黄麻制之，先以中书起草敕令，交予同级批审，上表前圣上先交由我批阅，你姑且坐坐，随意翻阅。”

苏蔓野的手被烫到似的不敢伸上前。

她现在终于相信程烬玄他爹确实和他是同类人，是差不多的疯，随意将上表文书带出宫城，又唤她随意翻阅，真的没问题吗？

她犹犹豫豫，程太师却毫不在意，挥挥手让她走近几步，看上头的小字，笔迹工整。

程太师在一旁同她解释前因后果，是西南面有水路与相邻的南蓼国沟通往商，商路不平，常有水匪半道打劫，地方官求请京城平复匪患。

敕书下令，寥寥数语，以离水路最近的驻扎军前去平复匪患，还生民安宁。

“小贼小患，不足为惧。”程太师一面同她解释，一面签上自己的名字。

苏蔓野紧紧盯着好一会儿，不知道应不应该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