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在竹冲过去恨恨地去推那妇人的肩膀，嘴里又急又气：“你干什么啊！给你送银子你不要还打人！前面不还跪下来哀求吗，现在装什么样子，以为我们是好欺负的是吧，就是丢块肉骨头给……”

苏蔓野见裴在竹正在气头上，什么浑话都往外冒，忙伸手拉他，却已经来不及。

他伸手要去碰她那妇人的襁褓，妇人吓得去抓他的脸，裴在竹极快地后退一步，手臂还是被剌出一道血痕。

他却仿佛不知道痛一般呆立在原处，一动不动。

苏蔓野伸手拦着他，声音依旧淡淡的，“我没事。”

“夫人，我们在院子外车马处候着，若您想开了，就唤个孩子来我。”

“我让你带着东西滚！”

她不给苏蔓野说完一句话的时间，仍然是暴怒。

苏蔓野出门，将还在发呆的裴在竹拉出去。

回了马车，裴在竹才压低了声音极快地问她：“你看到没有，你看到没有，她怀里是个死婴！”

苏蔓野平静地比个嘘声的手势。

“你不会知道，如果今天我们不来，三天后这里会有五具尸体。”

“怎么会这样啊……”

裴在竹慢慢地往后坐直身子，“那天她还很卑微的，她跪下来，求我，求程哥，然后突然暴起想打我们，被拉住以后拖出去……怎么才几天，就变成这样？”

“你们这些锦衣玉食的大少爷，自然不懂我们活得有多不容易。”

“什么意思？”

裴在竹抬起脸问。

“不愿意嫁，打断腿也要被抬着出嫁；死了丈夫，一辈子守寡拉扯孩子，受尽白眼有只有个牌坊。”

苏蔓野冷哼一声，“牌坊，多可笑，活人的牢笼。”

“寡妇们就算是回娘家也会受尽侮辱，甚者像她这样无依无靠，连娘家都不要她，不知道当时给了她多少的脏话，骂她赔钱货、短命鬼，骂她不如死了，最后她带着孩子死在这儿，无人知晓，没有人觉得自己有错，都是命运的错。”

“你们只会说，女人么，活得多容易，叉开腿，就有碗饭吃。”

“要你受尽苦难再施舍些残羹冷炙，你真以为吃得下去吗？”

裴在竹听完她的话，慢慢地低下头，不言不语。

苏蔓野不知道他明白什么，也没有义务教导他。

这世间所有的悲哀，都是循环往复的人性作祟。

他沉默很久，突然开口：“其实，我不是你嘴里的大少爷，没有过锦衣玉食的生活。”

“我小时候过得很不好，吃得也很不好。”

“我娘是仆人的女儿，脾气又软，不会反抗，身带奴籍，是贱妾进门。”

“当年我爹看我娘生得美，强娶之后失去新鲜劲，就不再来了。”

“其他几房姨娘压着我娘欺负，让她大冬天洗衣服、做饭，手上长满冻疮。后来她们发现怎么欺负我娘，我爹也不理睬，就更变本加厉。”

“那些哥哥们也欺负我，罚我洗茅房，到处都是秽物，我捂着鼻子洗，洗得手都裂了也不敢停下来，好几次被熏晕在茅房里。”

“我娘就抱着我，沿着我爹偌大的府邸，一直哭，一直跑，跑到大房的院里，跪下来向她磕头，求她救我，才勉强保着我的命。”

苏蔓野撑着下巴，歪着头问他，“奴籍的女儿，美貌是最大的灾难，所以你这么恨女人？”

他摇摇头，又点点头。

“后来呢？”

“后来我娘抬了官籍，就没人敢欺负她。”

“程烬玄帮你的吗？”

“是。”

“所以你才对他感恩戴德，写这个卖身契给他吧？”

“嗯。”裴在竹点点头，“我把自己的卖身契给他，可惜还是没办法帮我娘脱身。”

“不要埋怨自己，你已经很厉害了。”

他猛然抬起头看着她，问：“你真的这么觉得？”

苏蔓野认真地回答他道：“嗯，为自己所爱之人去奋斗，我觉得很厉害。”

裴在竹转头去看帘外一片暗黑的林子，微弱的小蜡烛火下，他的耳尖微微红起来。

映着烛火显出一种淡橙色，看不清晰。

“哪有，我，我就只想让我娘过得好而已，才没有想那么多。”

苏蔓野笑起来，看着他白嫩嫩的脖颈，“那也很厉害。”

“你还要在江南待多久？我想带你去见见我娘。”

裴在竹扭捏起来，“她肯定很喜欢你，她最喜欢读书的小姑娘，你要是有空的话，可以来这里给我讲学，不若你做我夫子好了，你和程哥一起留下来，我想……”

苏蔓野打断他的话道：“我要和程烬玄一块儿回京城去。”

“那你什么时候再同他一起来？”

“不来了。”

苏蔓野垂下眼睛，“以后可能不会再见，我们回京城是去和离的，离完之后我大概会一个人到边塞去讨生活。”

“什么？”裴在竹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震惊地瞳孔紧缩，“程哥也同意吗？”

“是啊。”

她点点头，不晓得他问她这个做什么。

“我们都给彼此造成了很大的伤害，现今还是决定，不在一起。”

“他不可能会同意的。”裴在竹急促地揪着她的衣袖，“绝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