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认真考虑的。”言焉说完挂断电话。

崔羽进来时还是站着的, 现在靠着墙一直向下缩，最后就像失去操控的牵线玩偶一样瘫坐在地。言焉过去扶他，崔羽抬起头露出茫然的笑, 眼睛里尽是快乐。

“你是言焉, 我认出来了, 你是言焉。”崔羽含糊不清地说。

服务生进来问是否要换壶茶, 言焉让她快换壶醒酒茶来。

崔羽的身体像牢牢地粘在地上一样, 言焉不敢用力，就怕力量大会伤到他，她的力气是用来对付怪物的, 怎么能用在崔羽身上。

新茶换好时言焉放弃拉崔羽起来，服务生想要帮忙却被言焉拒绝了。

服务生走时关好了门, 窗户也被服务生悄悄关上了, 包间里安静不少。言焉端茶给崔羽喝, 崔羽接过茶喝了，缓了一会儿似乎清醒了些, 见他要站起来，言焉就赶紧去扶。

崔羽却固执地推开言焉，一头奔着沙发扑过去，言焉怕他摔倒，急忙从身后抱住他, 使他能安然无恙地趴在沙发上。

崔羽脸朝下趴着, 然后慢慢侧过头咯咯笑了, 说：“你知道吗？这么长时间……”

言焉跪下来, 俯身面对崔羽说：“你先休息, 有什么话一会儿再说。”

“我休息了太长时间，可是我想跟你说什么来着？我怎么想不起来了。”崔羽突然坐了起来, 两手紧紧抓起头发，眼睛里的快乐瞬间消失了，神情也跟着变得极端痛苦。

“那就不要想了，以后再跟我说也不迟。”言焉伸手过去想制止崔羽继续抓头发。

“不行，我得想起来，是很重要的事。” 崔羽的表情更加痛苦了，眼泪涌出来。

是怎么样的痛苦才能把一个坚强自信的人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言焉感受得到崔羽的痛苦，却不能感受到全部，更不能将其统统接收过来，那是精神层面的东西，而在物质的世界里，唯有思想是摸不到、拿不到的。

看着崔羽受着精神折磨，游离在脆弱边缘，可能下一秒就会崩溃，言焉惧怕得不敢大声呼吸，她伸出胳膊轻轻抱他，想要帮他抵抗凶猛而无形的痛苦。

她柔声对崔羽耳语：“不要想了，我在你身边不会走，所以，你想什么时候跟我说都没关系。”

许久，崔羽渐渐放松下来，慢慢松开了抱头的手。他把下巴搭在言焉肩头，说：“言焉，你永远都在我的恶梦里，可怕得要命。”

“又何止是可怕，”言焉心说，“如果你的痛苦就来源于此，那我为什么还要犹豫是否抹掉那部分记忆呢？你恨了我，我就会好过一些？这是何等自私！”

“你还会梦到九年前的事，是吗？”言焉问。她轻轻抱着崔羽肩，生怕他会在她怀里碎掉。

崔羽猛地推开言焉，靠上沙发向后仰起头，将目光投向天花板。

言焉后悔了这样问，她怕他记得，又不想他不记得，她不敢出声，恨不得连呼吸都放弃。

“你知道吗？我以为永远都不会再见到你。”崔羽的声音突然平静下来，竟像个清醒的人在说话，“我记得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一起吃饭。”他低下头，一双带着血丝的眼睛冷静地逼视着言焉，“我以为我们重归于好了，误会全都解开了，可是我再也没有见过你。”

“对不起，是我害你成了现在这样。”言焉说。

“你是不是迫不得已的？你会这样对我说吗？”崔羽的眼中有了神采，带着期待与渴望。

“那时我抛弃了你，现在我愿意偿还一切。”言焉想明明白白地对崔羽坦白一切，实际上却没有说下去。她用无比歉疚的眼神看崔羽，发觉自身失去了任何一种控制能力，面前的人是她最亲的人，她该做什么？又能做什么？

“你为了报复我，所以才要弄死我的，是吗？”崔羽问，他眼神中的神采消失了，透着股绝望。

“什么意思？你在说什么？”言焉问。

崔羽低下头，半晌才说话：“我不太记得了，可是他们给我的记忆是这样的。”

言焉问：“他们是谁？谁给你的记忆？”

崔羽陷入一种恍惚的状态，这是心理上出了较大问题的表现，没有比这种情况更糟的了，这也是言焉最不愿意看到的。

“就是有这么个事情，我不信而已。”崔羽说。

言焉猜测是肖瑶那么告诉他的，看来他很可能失去了那部分的记忆，她甚至怀疑他可能都不记得学校里受到黎天元攻击的事了。

“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你要对自己负责，你想这样过一辈子吗？”言焉没有思考便脱口而出。

“什么意思？”崔羽抬头看言焉问。

言焉牵过崔羽的手，轻声说：“你应该振作起来，做回原来的那个崔羽，不要再和肖瑶在一起了，你为什么要忍受她那样对你？还有那些不相干的人，你怎么能允许他们那样对待你，人与人是平等的，任何人都不该受到那样的对待。”

崔羽摇摇头，无奈地笑。

“以前那些困难的境遇你都走过来了，为什么反倒现在就不能好好生活呢？”言焉问。

“你不会懂，我的境遇？什么境遇？”崔羽问。

“你经历过的事情外人是无法体会的，我一直都觉得你足够坚强勇敢。”言焉说。

崔羽的眼神更加飘忽，他开始发抖，显得异常焦虑。

言焉在学校里学到过，非虫受体质的人意志力强，那是与生俱来的，而崔羽就是那样的人，他没有被击垮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你怎么知道我跟着肖瑶就过得不好？”崔羽的目光再次转向言焉。

“我只知道你现在过得很不好，难道跟她没关系吗？你不应该成为现在这样，你该……”

“该怎么样？我怎么样由你说得算吗？”崔羽边质问边凑近言焉，他的眼神是脆弱的，可语气却是强势的。

包间里的灯光昏黄，窗外的雨已经很大了，窗子被吹开了一点，雨点扫进来，打湿了地板。

“只有你自己真正觉得快乐，那才是过得好，我……”言焉没有说下去，因为崔羽的目光注视着她，好像根本就没有听她说话。

恍惚之间，崔羽吻了她，让她忘了刚刚还在说话。这个吻处于理性和冲动之间，起码言焉没有丧失理性，她有所回应，因为情感和思想其实并未超出可控范围，崔羽此刻给予的幸福体验是她愿意用一切来换取的。或许其中还伴随着冲动，可那又算得了什么，她爱崔羽。

分开时言焉问崔羽：“那你会答应我吗？做回自己。”

崔羽低头浅笑，兀自站起来，他站得不太稳，言焉急忙去扶，却被他伸手挡开了，随即崔羽便拖着跛腿毫不留恋地从她身边走过。

“我要回去了。”崔羽说，就像没听到之前言焉的问话一样。然而更让言焉在意的是，他似忘了刚才的事。

“我送你回去。”言焉说。

“不用，我打电话给几个下人，他们现在一定在到处找我。”

“可是……”

“可是什么？”崔羽高声问，他回头看言焉，眼神有些严厉，却不全然是严厉，“我有自己的活法儿，不要把自己当圣人，不是所有人都要像你想的那样活着。”

“可你还有事情没对我说。”言焉说。

“哪有什么事，就算有我也忘了。”崔羽说着拉开门。

“等你想起来再说也好，我们一起下去。”言焉说着跟上去。

崔羽一边下楼一边打手机：“没找到我是吗？我在苏杭茶楼，快过来吧。”

这时，上来的服务生想过去扶崔羽，却遭到大声呵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