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轩把车窗摇下一点，留出一条很窄的缝隙。男人见状，马上冲到应轩那边，把手指伸进车窗缝中。应轩从钱包中拿出一张百元的纸币递过去，看来是想放在男人伸进来的两指间的，但缝隙太小，男人的手指只伸进一点点没办法夹住钱。

“你为什么……”言焉的话说到一半，原本在远处观望的几个流浪汉一拥而上，其中一个男人冲过来时还撞到了言焉身边的车窗。言焉急忙缩下头，上半身马上趴伏下去。

应轩立刻把钱扔出了窗外，随即启动车子。

当言焉起身时车已经快速驶离，而身边的车窗上则留下五个黑色的手指印记。

这是个陌生的地方，八年前那个井然有序的香林街已不复存在。

“他们都是什么人？”言焉问。

“流浪街头的人类。”应轩说。

言焉不敢回头看，也不敢看后视镜，可是对沿途众多的流浪者她还是没法视而不见。他们中的一些试图拦截路过的车辆，有些则在翻找路旁的垃圾。车在崎岖的路面上尽可能地快速行驶，路边一小撮人正在打架，面对前来制止的巡警也毫无惧色，抽刀就刺向其中一名巡警。

“今天还是很糟糕。”应轩说。

“喵爸，我发现又有两个流浪汉不见了，不过又多了几个新面孔。”西宝说。此时她已经放下了手机。

“怎么会这样？”言焉忍不住问。

突然传来几声震耳枪响，就在前面不远处有一伙人骑着摩托车飞驰而来，狂叫着向四处开枪，后面的两辆警车紧追不舍。应轩把车靠边停下，等摩托车和警车驶过后才再次上路。

言焉吓得弯身抱头趴在座椅上。

“这些年治安不好。”应轩说。

“不用怕，我们的车是防弹的。”西宝说。

“那都是些什么人？”言焉问。

“一些小地痞而已。”西宝语气轻松地说，好像街上出现几个拿枪乱射的小地痞根本算不得稀奇。

应轩打方向盘，转向另一条马路，言焉看到了舅舅家的小区。

“我能去看看舅舅吗？”言焉问。

原以为应轩会拒绝她的要求，可他却将车停在小区门口。

言焉急忙下了车，应轩摇下车窗，对她说：“小心一点，我一个小时后来这里接你。”

一个小时的时间很短，但是此时此刻她也只有答应下来。逃跑的想法在心里滋生，只是眼前她最想做的事真的就是见舅舅。他是她在这个城市里唯一的亲人，八年来最挂念她的人应该是舅舅吧。

小区外大门紧闭，保安室里有保安值班。言焉按下门口的密码却提示输入错误，过了这么多年密码换了也是在意料之中的。保安拉开窗户，向言焉这边看。

“干什么的？”保安竟然对言焉举起了枪。

言焉急忙举起手做投降状，可她很快便松了一口气，因为他们马上就认出了对方。

“哦，我记得你，你都多少年没回来了。”年过五十的大叔脸上露出笑容。

门开了，言焉谢过了保安大叔，走进小区。

言焉印象里那个干净井然的小区已经不在，以往这种晴朗的天气里总会有居民出来走动，可这里却安静得出奇，一个人影也见不到。她沿着露出泥土的石子路向舅舅家的那栋楼走，路旁的梧桐树很多都死了，一些被砍和被拔了，还有一些只剩下干枯的树干。她抬头向每栋楼看，家家户户的窗户紧闭，有些则安装了防护板，没装防护板的也都拉上了窗帘，这种情况在以前简直是没法想象的。

这时路上出现一个人，因为特征太明显言焉很快就认出他来。林伯伯是位盲人，以前就住在舅舅家楼下，家里只有他和儿子两个，八年前他的儿子还在上大学，现在也该三十岁了吧。

林伯伯拄着拐棍在小区里慢慢走，他的背已经驼了，看起来老了十几岁的样子。奇怪的是，他拐棍下面竟然连着一个圆形的机器，言焉这才发现那根拐杖并不是木质的，而是一根古铜色的金属杆，下面连着的机器像自动吸尘器一样在地上滑行。

言焉加快步子赶过去和林伯伯问好。

“你是谁啊？”林伯伯停下来问。

“我是以前住在五楼田家的言焉，您还记得我吗？”言焉问。

“说实话我不太记得了。”林伯伯慢悠悠地说。

“林伯伯您可千万别出去了，外面很危险，刚刚还有地痞开枪了。”她确实担心，毕竟林伯伯是盲人，而且年龄也大了，对突发的危险没有任何抵御能力。

“我都一把老骨头了，早晚要死的，”林伯伯倔强地说，“天天都有坏蛋在外面闲逛，要是因为怕他们而不出去那就得饿死在家里了。不瞒你说，小姑娘，我儿子让我搬过去和他住，可是我在这里住了几十年，我宁可被这里的小流氓打死也不会走。哎，儿子给我配了只导盲狗，遇到小流氓它会自动报警，还能传送我的位置，就算我被弄死了也不至于没个声响。”

言焉看向地上那个可移动的小圆盘，她猜林伯伯说的导盲狗就该是它了。

“噢！”林伯伯突然大声道，“我想起来了，你是田老师家的孩子，小焉呀，我记起来了。”

“对，是我。”言焉说。

“哎呀，好多年了，当年你舅舅找你找得好苦啊。”

“我舅舅还住这里吗？”

“住，当然住，这里有一半的人都搬走了，可你舅舅和我一样都念旧，你快回家吧快回家。”林伯伯边说边向前走。

言焉还要问些什么，但不远处走来的一个东西把她全部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乍一看她还以为那是个7、8岁的孩子，但那东西实打实是个机器。它的外形和真人差不多，走路的样子虽然有些死板，但肢体活动甚是协调，它还穿着人的衣服，可以称为脸的部分看起来像是橡胶做的，没有人的五官，只是一块平滑的球面，这球面跟个面具似的，细看之下上面还有许多小黑孔。

现在的科技这样发达，但为什么环境和治安就这样差呢，难道真的发生过战争吗？刚才林伯伯说很多人搬走了，言外之意有些地区与这里不同。

机器人越走越近，它在距离言焉约五米的地方停下，并且发出了低沉的电子音，几秒钟后它用普通话说出两个字：“安全。”然后便向侧方走了两步，稳稳当当地从言焉身边走过去。

虽然这机器人没有类似眼睛和耳朵的部件，但言焉确信它看到她了。机器人活动自如，它在这个毫无生气的地方出现实在令人毛骨悚然。

言焉到了舅舅家楼下，发现防盗门已经形同虚设。楼道里则相当寂静，她放轻脚步上到五楼，按响了舅舅家的门铃。还不能确定家里是否有人，言焉对自己说：如果家里没人就回去找应轩，拿出勇气面对新的生活。然而门开了，防盗门里面还有一层带着小窗的钢制门。

“你找谁啊？”一头红色乱发的年轻人很没礼貌地问。八年过去了，言焉仍然能认出他的表弟。田明不再是个胖子，但也不瘦，起码脸上的五官明晰了许多。

一个女孩的头紧接着挤到窗口，这女孩看起来也不过十八、九岁，她竟然戴了红色的美瞳。女孩疑惑地问：“你是谁？”

“我是言焉。”言焉脱口而出。

表弟的头再次出现在窗口，他吃惊地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

“舅舅在家吗？”言焉仍旧平淡的语气。

田明打开门上下打量言焉，眼中除了惊讶外还有逐渐显露出的憎恶。他闪开身让出进门的路，言焉走了进去。

田明没好气地回头冲屋里喊：“老头子！”。

舅舅走过来，他的鬓角也长出了白发。

“舅舅，是我，言焉。”言焉说。

舅舅的眼圈瞬间就红了，嘴唇不住颤抖着。“小焉……”说到半截他就哽咽得说不出其他话，“快……”

言焉知道这是让她快进来，她走过去握住舅舅伸过来的手。

“爸，我走了。”田明站在门口喊。

“你姐姐回来了，你还要到哪里疯？没有教养的小畜生。”舅舅大声说。他以前从不骂人，是时间让人改变了。

田明没有反驳，摔上门就拉上女孩走了。

言焉的手一直被舅舅拉着不放，她跟着他来到客厅。大到家具的摆放位置，小到装饰物件，房间里没多大变化。她来到沙发前，舅舅急忙把沙发上堆着的零食和杂物捡起来扔到茶几上，然后才拉着言焉坐下。他摘下眼镜又戴上，看了言焉好半天。

“小焉，你去哪儿了？”舅舅问，眼泪也跟着淌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