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爆炸前的两秒钟, 厉锋突然被人攥住脚腕，一把拽下战机。

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只觉一股大力猛然把他撞开, 紧接着, 爆炸声震耳欲聋, 冲击波瞬间将他掀出数米开外。

而战机已四分五裂, 火焰吞噬了一切。

“砂莉——”他撕心裂肺地大吼。

回答他的只有刺耳的警报声。

火星士兵马上会到, 他知道他应该迅速离开，寻找机会逃生或继续调查，这是损伤最小的方案。但是他不想, 他不想再管什么“方案”“应该”“职责”，他只有一个念头, 找到她！

他疯了似的冲进火海, 完全不顾战机随时会有再一次爆炸的危险。

“砂莉……”

求求你, 回答我啊！

“……在呢……我在呢……”

舱门下，伸出一只手, 勾住了他的裤腿。

厉锋欣喜若狂，居然只用一双肉掌，抓住滚烫的舱门边缘，徒手掀了起来。

在看到完好无损的她的那一刻，厉锋腿一软, 差点跪下。

爆炸发生前, 当砂莉催促大胡子登机时, 他有意无意的一个犹豫, 使她突生警惕。

他没有像之前那样言听计从, 反而顿了一下，眼角余光飞快地从她脸上滑过。

那目光十分复杂, 她没看懂。但他这个出自本能的犹豫，让她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卢卡斯曾说，左琛派去偷取火星战机的人，还没登机，就和战机一同炸飞了。

炸飞了……

砂莉脸色剧变，来不及解释，箭步冲上，一把将厉锋拽了出来。

但她自己没能躲过爆炸。

她以为这次必死无疑，但睁开眼时，眼前是大胡子那张血迹斑斑的脸。

舱门挡住了火焰，大胡子挡住了舱门。

他是想救她呢，抑或仅仅来不及闪开？没有人知道，爆炸发生的那一刻，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机甲库外，脚步声、叫嚷声，顷刻逼近。

厉锋一枪击碎了库门的电子锁。这可以暂时阻挡敌兵，但挡不了多久。

两人的目光同时锁定在最近的一架战机上。

砂莉已经猜到，敌机可能安装了某种生物识别装置，一旦识别出登机者为未授权人员，将自动启动自毁程序。

但他们别无选择。

与其和20多个敌兵面对面对射赌运气，不如靠实力，拼一把。

“砰砰砰砰”，自动步|枪夹杂着咒骂声，把库门轰得摇摇欲坠。

两人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奔至战机旁，飞身跃上，厉锋反脚踹上门，堪堪把第一波火舌挡在门外。

敌兵蜂拥而入，子弹狂泄而出。

这次两人更为谨慎，拉开舱门时并未用手直接接触，但自毁程序依然如约而至。

那个致命的屏幕分秒不差地亮起，漠然倒数：“10、9……”

砂莉目光一扫，不由骂了一句“fucking”。

联盟的战机，精神力对接口安装在头盔内，经由传导线接入驾驶系统。如果头盔损坏，驾驶员座椅也配有备用对接口。万一连精神力网络都瘫痪了，最不济，还可以手动驾驶。

然而这个火星战机，驾驶舱堪称“家徒四壁”，既没有头盔，也没有座椅，连驾驶台都平滑如镜，只留有最低限度的检修用按钮，手动驾驶的基本功能都不具备。

这根本不是一架正常的战机，肯定有古怪。但这会，倒计时不容细细摸索，她直接一拳锤开驾驶台的面板。好在内部线路还是和联盟比较相似的，一眼就找到精神力的总接口。

“有把握吗？”厉锋担忧道。

联盟的头盔内配有稳流器，在精神力遭受过大冲击时，会自动降低传导率，起到保护驾驶员的作用。眼下没有稳流器，直接接入总接口，就相当于让一艘平素在公园小湖上载客的游船直接驶进惊涛骇浪的大海，能撑得住吗？

“没。”

砂莉暴力拆解出传导线圈。

她是真的没把握。以前，再凶险的战场，至少有“幻影之刃”在侧。她是为机甲而生的，机甲在手，没在怕的。可如今手里只有两根轻飘飘的传导线，谁能保证她连接得上？即便连接得上，能攻破敌方的精神力网络吗？即便能攻破，时间来得及吗？

子弹密集地打在外装甲上，从声音估计，他们多半被包围了。打开舱门，立马变成筛子。想逃生，唯有拿下这架战机，没退路。

但这一刻，她精神异常专注，脑中没有一丝杂念，只言简意赅一句话：“掩护我。”

随后她把传导线圈戴在头上，电极紧贴接触点。

轰地一声，战机剧烈震动了下。大约是手|雷之类，在附近爆炸。

厉锋持枪守在舱门前，目光看向倒计时。

“3……”

这一刻，他心中竟然前所未有地宁静。

“2……”

接入精神力网络的一刹那，一股明显的阻滞力挡在砂莉面前，系统要求进行力纹验证。砂莉无视，直接选择了暴力碾压，将精神力提升到最高，摧枯拉朽地杀了进去。

不成功，便成仁。

“1”

时间仿佛停在这一秒，无限拉长。

片刻后，舱门外持续的枪击声才令厉锋醒过神来：这并不是死亡前的慢镜头，而是倒计时确确实实中止了。

“准备战斗！”砂莉蓦然睁眼。

倒计时屏幕倏地熄灭，战机原地来了个极速漂移，调头向起飞轨道冲去。

与此同时，剩余的22架战机，纷纷活了过来。

有的战机调转炮口轰向火星士兵，有的自觉自发横在士兵面前、挡住去路，有的一发炮弹炸开闸门，给砂莉清除了路障。

在一众战机面面俱到的保驾护航下，砂莉安然飞出了镰刀湾。

飞入太空那一刻，身后的战机由远及近，逐个引爆，连同镰刀湾在内，绽放成节日的礼花。

厉锋长长松了口气，精神松懈下来，他才感觉到，似乎有些呼吸困难。

“氧气含量在下降？”他诧异道。

难道战机内没有供氧设备？

砂莉仿佛没有听见他的问话，呆呆地站了一会，突然开口，“你是谁？”

厉锋一滞，“砂莉？”

她茫然地看着前窗，仿佛那里站着什么人。

那里当然什么都没有，她看见的是精神力网络中的幻影。

她站在平静的海面上，而那个纤细的身影，站在遥远的岸边，默默地凝望着她，只可惜面容模糊。

这是砂莉第一次在这个世界看见其他人，又疑惑又新奇，便向那人走去，想要一探究竟。

那个身影突然望向天空，露出惧怕的神情。

仿佛同感一般，同一时刻，砂莉也感到了一种来自原始本能的恐惧。

没等她做出反应，一股强大的力量从网络汹涌袭来，瞬间席卷了整个世界。她就像被闪电猝然劈中，直直跌入大海。

黑暗。

有什么东西沿着传导线排山倒海般侵入大脑，攻城略地，强势地吞噬她的自我意识。神经细胞奋起反击，厮杀、激战、守土卫疆，与那股不明力量争夺大脑的控制权。

意识仿佛被强行劈成两半，一部分兀自挣扎，另一部分则像坠入了一个无止境的空洞，一点一滴地被吞没了。空洞在扩大，渐渐地，她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四肢、心跳、五感和思维，都渐次消失，大脑中只剩下一片虚无。

“砂莉！”

厉锋大惊失色，一把捞住失去意识的砂莉。

她软绵绵地倒在他怀里，像是遭受了持续的电击一样，抽搐个不停，五官扭曲，牙齿咬得咯吱吱响。

这是精神力遭到冲击的反应，但通常来说，一过性冲击只会造成一两秒钟的短暂抽搐，为何砂莉这么严重和持久？

她每一次抽搐，都像抽在他心上。

如果这时候强行取下线圈，中断连接，恐怕会直接死亡，他只能把怀里的女孩平放在地上，解开她的上衣，尽量保持呼吸通畅。

驾驶舱中突然一亮，那个阴魂不散的倒计时屏幕又跳了出来。

“警告！已被锁定！”

厉锋骇然变色，向后望去，果然看到两架火星战机正在全速追赶，炮口已亮起红光。

砂莉神志不清，无法操控战机迎战，而他手里只有一把步|枪。

第三次世界大战时期，太空通讯站上的一位特战队员，曾用一把反器材狙|击枪击毁了敌国的飞行器，名噪一时。但那时的太空飞行器外装甲脆弱，无法与现代机甲相提并论，何况，他这把7.62mm步|枪的威力，也无法与大口径的反器材狙|击枪同日而语。

厉锋略一沉吟，将背包解下，按下充气钮，压缩成背包形状的太空服立刻舒展，三秒钟充气完毕。

他穿上太空服，用力吸了一大口氧气，然后拆下唯一一个气瓶，把输气管轻轻贴在砂莉鼻下。

如果他回不来了，至少保证她能等到救援。

他走到门前，又回过头，深深望了她一眼。

我不会让你有事的，我发誓。

“喀哒”，他手背到身后，扭开了把手。

舱门霍然滑开，内外气压差忽地把厉锋背朝后推出舱外。飞过舱门那一瞬间，他右手迅速将把手向反方向一扭，同时左手一甩，吸盘牢牢楔在外舱壁上。

舱门只开到一半，又严丝合缝地合拢。他左手抓住吸盘，晃悠几下，稳住身形。

后面两只炮口的红光依然如影随形。

他需要等敌机距离更近、肉眼能看清目标时，才能开枪。问题是，氧气撑不了太长时间。

敌机在逐渐接近，但还不够。

好消息是，不知为什么，对方虽然锁定了他们、却没有开炮；坏消息是，他终于憋不住，把那口气呼了出来。

太空服中还存有少量氧气，他只能祈祷，希望在氧气耗尽前，敌机能清晰地出现在视野中。

在无法击穿外装甲的情况下，想要对战机产生破坏作用，只能寻找薄弱点。厉锋把目标放在装甲较薄的尾翼上。尾翼装有三个姿态控制发动机，只要其中一个熄火，敌机就会偏离方向。

呼吸越来越艰难，他快要窒息了。

两架敌机越来越近，已经能看到大致的轮廓。前机加速的同时，正在微调方向，尾翼的发动机喷出明亮的火焰。

对于步|枪的准度来说，敌机的距离仍然太远。但厉锋眼前开始发黑，不能再等了。

好在，真空中不必考虑重力和阻力，子弹能够飞出无限远且保持绝对直线前进，他只需要瞄准就够了。

他端起枪，将枪柄顶在舱壁上，以免被后坐力冲飞出去。

枪口微微移动，对准了那束火焰。

子弹静默出膛。

远处，发动机倏地熄灭，敌机宛如失控的风筝，瞬间偏离航向，和后方来不及躲闪的那架撞到一起。

没有声音、也没有火光，就像倒塌的积木一样，解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