镰刀湾原本是太空矿业集团在边境建立的休息站, 后来被火星占领。据第九特遣队的记录，目前哨所仅有两个小队、20多个人驻守，且没有重型武器, 算是这条路上比较容易得手的目标。

强攻的话, 特遣队不怵他们。问题在于, 不能开火, 最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机甲偷到手。

行至镰刀湾两个航程的距离时, 卢卡斯就远远打出卢家军的特征信号。很快，镰刀湾如约上钩。

一个大胡子出现在屏幕上，不是常见的克隆人型号。脏兮兮的军装歪七扭八地披在身上, 嘴里叼着根劣质的烟卷，看上去像老兵痞子。

“嘿！”他熟络地跟卢卡斯套近乎, “还真是你！我说今天一起床, 怎么心情那么好呢！”

前两年, 大胡子和卢卡斯有过几面之缘。这不是巧合，用红毛的话说, “满太空的穷兵蛋子，有几个没喝过我哥送的酒？”

听卢卡斯说想借道去后方，大胡子挑起三角眼瞄着他，“唉，现在不比从前啦。7月份吧, 有个联盟的小舰队开到了后方, 说是打我们这漏过去的。上头发飙啦, 说再敢放个苍蝇过去, 都军法处置。”

舰桥外, 旁听的砂莉和厉锋都是一惊。

大胡子什么意思？敲山震虎？还是看出了端倪？

卢卡斯却声色不动，换上推心置腹的语气, “我这趟带了点黑啤，都是好货，军部的指标。还有大河州的雪茄，顶级烟叶。您和兄弟们受这么大委屈，权当解解闷吧！”

听到“雪茄”两个字，大胡子眼睛亮了亮，但没说话。

“您也得给我留点赚头嘛！”卢卡斯露出肉疼的表情，咬着后槽牙说：“这么着，再加10公斤氦3！”

大胡子伸出两个指头。

卢卡斯一拍大腿，“爽快！”

舰桥外，大卫目瞪口呆，“长进了啊！我记得这小子，以前连嘉奖感言都念得磕磕巴巴！”

要是让走私团听见他们老大这段糗事，绝对能笑上好几天。然而厉锋和1521的三个人，谁都笑不出来。

厉锋没说话，但他在心里想，如果可以的话，他宁愿不要这个有长进的卢卡斯。

虽然砂莉和他约定，前尘往事一笔勾销，但那种负罪感背负了太久，久到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去销了。

砂莉看在眼里，却什么都没说。

他身上的桎梏一层又一层，年深日久，不是一句话两句话、一朝一夕可以卸得下来的。得给他时间，慢慢来。

一个小时后，后方货机报告，胶囊货柜准备完毕。

砂莉指着星图上的某个坐标点说：“在这等我，两个小时。如果到时我没出来，你们自己去火星。”

几个人都吃了一惊。之前她可没说要单枪匹马亲自下场啊？

大家都不同意，卢卡斯、金仁俊和大卫抢着要去。砂莉一摆手，“没什么可争的，你们谁都没我合适。”

她看向卢卡斯，“火星军大部分都是克隆人，你是克隆人吗？”

看向金仁俊：“你能侵入他们的精神力网络吗？”

看向大卫：“你能远程遥控机甲吗？”

三个人哑口无言。

厉锋却默默地站起身。

砂莉斜他一眼，“你有异议？”

“没。”厉锋淡淡道：“我陪你。”

语气平平，但完全不容反驳。

其他三人等着看一场世纪大战。

出乎意料地，砂莉端详了厉锋一会，居然同意了！

胶囊货柜从后方货机释放出来，行经旗舰时，两个身影一前一后跃下，利用手脚的吸盘，贴附在胶囊尾部，缓缓滑入太空。

尾部空间狭小，为了不被敌军发现，两人不得不紧紧地挤在一起，以至于砂莉微微一动，厉锋都能感觉到对方太空服下的曲线。

但砂莉却毫无所察，拧眉望着前方越来越清晰的哨所，若有所思。

“有问题吗？”厉锋问。

“不，我只是在想，火星人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族群？”

砂莉沉思着说：“我见过两个火星人，一个是卡文迪许，一个是这个大胡子。卡文迪许温文尔雅、但有令必行，大胡子就是个蛀虫，军令都不放在眼里。从这两个人看，即便火星都是克隆人，也不是全都一个模子，有视死如归的，也应该有胆小如鼠的，这才像一个正常的族群。可是一到战场上，他们可以毫不犹豫地引爆机甲、成群结队地去死，没有一个抗命不遵、没有一个投降、没有一个叛逃。六年啊，上亿的火星官兵，整齐划一得像是一个人。你不觉得矛盾吗？”

“所以你才坚持要进镰刀湾？”

“这是原因之一。”砂莉说：“退一万步，即便我们失败了，也可以给廖教授或者厉老头一点思路。”

特遣队的任务是袭击火星，按理说不宜节外生枝。但碎镜计划原本就是九死无生，临时增加个支线任务，也增加不了多大风险。而如果他们能弄清楚空间折叠能源的来历，甚至，如果运气好，能弄清楚火星驾驶员的秘密，那么，无论对特遣队还是对联盟，收益都远大于风险。

镰刀湾的货物入港口内，两名士兵操纵着飞索，缓缓探出，勾住了胶囊头部的环带。胶囊轻轻一抖，被牵引着向下滑落。

两人迅速向底部移动。

耳机中传来一声细微的笑。

“笑什么？”砂莉像滑溜的鱼一样，游入胶囊底部，“你觉得不切实际？”

“不。”厉锋赞许，“你每天都在刷新我的认知。”

砂莉一边寻找固定吸盘的合适位置，把自己藏进胶囊的阴影内，一边笑道：“你忘了？这些东西，还都是你教给我的……哎！”

胶囊入港时，高度低了一些，底部不慎撞上滑轨，砂莉手上的吸盘还没固定牢靠，被猝不及防地一撞，一下脱手飞了出去。

砂莉毫无防备，上半身猛地一折，险险栽进太空。

幸好厉锋眼疾手快，一把捞起了她。

这时候，胶囊已被全部拖入港口，沿着自动滑轨向仓库行进。

厉锋的右臂垫在砂莉肩下，与滑轨只有几个厘米的距离。砂莉全身的重量全都集中在他这条手臂上，如果他撑不住，手一抖，砂莉就会被胶囊与滑轨之间的狭缝挤死。

但是他纹丝不动，用铁臂一般的臂膀，把她稳稳地托起来。

砂莉很快在胶囊上找到一道凹槽，用手指扣住，确定可以固定身形，才转头对厉锋说：“好了，松手吧。”

厉锋脸腾地红了。

虽说没开头盔灯，完全看不到彼此的面容，但即便在这样的黑暗里，厉锋仍然能感觉到，两人离得过近了。一转头，几乎就相当于一个隔着面罩的吻。

一时心猿意马，没能及时松手，援手变成了半个拥抱。

这就有点窘。

他不知道砂莉怎么想。不松手，怕她生气；松开手，怕她更生气。

厉少校实在不知道怎么办了，只好找了个话题说：“下面你有什么计划？”

砂莉感觉身下的手臂绷得快痉挛了，心里明镜似的，可她不说破。

“没计划，见招拆招呗。”

“……”

“心里没底？”

“挺好。”他洒脱道：“既来之，则安之。”

胶囊震了一下，稳稳停进仓库。地面用于划分货区的荧光带亮着暖黄的光，映出男人舒展的眉头。

砂莉记忆里，以前的他，背着联盟、背着人民、背着碎镜计划、背着那么多沉重的责任，以至于每一步都走得瞻前顾后、小心翼翼、无比艰难。但现在，秘密即将揭晓，长达八年的布局快要走到终点，重担稍稍卸下，他应该学着轻装上阵了。比如，去冒一次不够理智的险，去过一个小时脱轨的人生。

只有这样，那些加诸在他身上的枷锁，才能被逐一粉碎。

无论他们是不是能言归于好，她都希望他接下来的人生能够轻松一些。

“这是哪里送来的啊？”一双军靴停在胶囊旁边，有个年轻的声音问道。

另一个声音回答：“管那么多干嘛，走，叫几个人来卸货。”

厉锋和砂莉屏住呼吸，等着两个士兵走远。

那双军靴向后转，走了几步，忽然停下来。

两人一动不动，大气都不敢出。

“谁在那？”士兵突兀地喊了一声。

两人心中一凛。

暴露了？怎么回事？

“出来！”哗啦一声，是拔枪拉栓的声音。

厉锋慢慢收回右手，悄无声息地拔出腰间的枪。

虽说是2对2，但这是在敌方阵营，这一枪打出去，无论输赢，都等于自断了后路。

厉锋大脑飞速运转，盘算应对方案。

“别躲了，我看见你影子了！”前一个声音紧张地喊道。

后一个声音帮腔，“我数三声，不出来就开枪了！一！”

砂莉低头一看，明白了。

荧光带将人影投射在了胶囊上，光滑的外表面出现一片本不应该存在的阴影。

大意了。

“二！”

砂莉突然把自己的枪塞给厉锋。

厉锋一怔，接着感觉女孩紧贴他的身体，做了两个手势。

不行！

他陡然睁大眼睛，急忙去拉砂莉的手，但砂莉已经踢开脚上的吸盘。

“三！”

扑通。

胶囊下方，传来有人掉在地上的声音。

“别、别开枪，我出来。”

随着一个怯弱的声音，胶囊的支脚旁，有个人横躺在地上，一点一点地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