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锋脑中嗡地一声。

他一动不敢动, 也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只能僵直着身子，任由砂莉为所欲为。

四周死一般寂静, 声音与险境似乎都远去了, 唯有唇齿厮磨的触感, 鲜明地挑战着他的忍耐底线。

心跳兵荒马乱。

而他握着枪的手, 尽管气得发抖, 仍然得紧紧地拥着她。

这反倒鼓励了砂莉。

身后是敌人的枪口，身前是终于屈从于她的男人，死亡与爱情的交锋, 带给她前所未有的亢奋。

她从来不是乖乖听话的小绵羊，她要征服他, 逼他承认, 为她所有。

帘外, 卡文迪许偏了偏头，示意士兵上前。

士兵走到升降帘旁边, 摘下卡在墙上的遥控器，回头望向军官。

卡文迪许点头。

士兵的拇指移向开关键。

就在这时，两人身后忽然传来“哒”地一声轻响。

卡文迪许立刻转身，枪口指向房门，“出来！”

士兵冲到跟前, 一把拉开房门。

小卢脸色惨白, 哆哆嗦嗦地蜷在墙角。

他是真怕, 怕得要死。可即便知道一旦现身就在劫难逃, 他也要想办法保护砂莉和厉锋。

幸好儿童床上有件护理服, 大概是护理员进防空洞时嫌碍事丢在这的，躲进门后时他抓起来套在了身上。他没穿上衣, 再卷起裤腿，拿肥大的护理服一遮，能挡住里头联盟的作战服。

卡文迪许端详他片刻，问：“你是这里的工作人员？”

语气和缓，但枪没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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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卢紧张地点点头，顿了顿，又慌慌张张地摇头。

士兵把枪往前一顶，“说实话！”

卡文迪许示意他稍安勿躁，走到小卢面前，和蔼道：“你不是这的人？那你在这里做什么？”

小卢露出很惧怕的样子。

卡文迪许循循善诱，“别害怕，我不会罚你的。告诉我，你来这里做什么？”

小卢仿佛相信了他的话，犹犹豫豫地把手从兜里掏出来，展开拳头，手心里摊着几小条塑料包装的奶粉。

这是克隆婴儿的食物，可能是护理员没来得及冲喂，顺手揣进了兜里。

卡文迪许看看穷得连鞋都穿不起的他，信了。

他示意士兵收起枪，“行了，只是来找吃的。”

他蹲下|身，摸了摸衣兜，掏出几个能量条，“这个给你吧，薄荷味的。”

小卢是货真价实的惊讶。

卡文迪许笑了笑，把能量条放在他脚边。“跟我们走吧，我们那还有个小姑娘，叔叔让人给你们做好吃的。”

小卢心脏跳得像地震。

是可可！

他们把可可抓走了！

士兵揪着他出了房间，小卢怕自己的作战服被揪露馅，咕哝着躲开他的手，“我、我想撒个尿。”

士兵想跟去，卡文迪许按住他，“孩子而已，别吓着他。”

小卢跑进厕所，十分钟后，在厉锋严厉的目光下，从另一个入口，与砂莉会合。

借着通风口渗进来的灯光，他发觉砂莉和厉锋的表情都有些怪怪的，厉教官的嘴唇还莫名其妙地受伤了。

但他心里惦记着可可，又知道自己闯了祸，一句话也不敢问。

虽说表面上没有被火星军抓住把柄，但实际上他们已经暴露了身份。当卡文迪许发现那个偷奶粉的少年不见了，他会怎么想？

一路沉默。

回到防空洞后，厉锋吩咐守门的卫兵，如果砂莉和小卢迈出大门一步，立刻把他们铐起来。

砂莉没有反驳，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后。

他原本要找约翰逊和骆芸，针对舰队可能暴露的情况商量应对之策。但砂莉走哪跟哪，死皮赖脸，似乎毫无悔改的意思，厉锋实在忍不住，走到一个无人的走廊，猛地转身，“你翅膀硬了，胆子大了，没有你不敢干的了是吗？”

砂莉愣住。

她以为两人有了亲密接触，厉锋就再不会把她当成小丫头了，对她的态度就会改变。没想到，变是变了，却与她的期望背道而驰。

难道克隆人不配拥有爱情吗？

她盯着他，一字一句说：“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你。”

厉锋心里腾腾的怒火，扑哧，被吹灭了。

大概这辈子欠她太多，才让她成了他的克星。往往短短一句话，就能让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挪移底线。

“砂莉，”他感到说不出的歉疚，“你并不了解我，我……我不值得你喜欢。”

嘁，砂莉心说，老套的借口。

“是因为骆芸吗？”

厉锋讶然，“当然不是。”

“还是你忘不了旧情人？”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别胡思乱想了，不因为任何人，是我自己。”厉锋眸中有一闪而逝的落寞，“我没有资格。”

“什么资格？”

厉锋想，既然她不撞南墙不肯回头，不如直截了当给个答案，让她明白也好。

“我是联盟的军人，从战争开始那天，我的生命，我的过去与未来，意志与躯体，都不属于我自己，只属于祖国。我把我的一切，都献给了祖国，没有什么可以分给其他人了。”

这不是借口，确实是肺腑之言。

还有一层他没有说。他知道自己生命短暂，无论和谁在一起，都注定没有未来，那又何必伤害对方。

然而砂莉一脸懵懂。

她不知内情，也不够成熟，无法理解厉锋心上的重负。在她看来，爱国和爱情完全不冲突啊？她为了他，忍辱参军、出生入死，难道还不够吗？

厉锋看着她的表情，心里也说不出的难受。想安慰又无从开口，只得说：“回去吧，我还有正事。”

砂莉抬起头，“又去找骆芸吗？”

“……真的是正事。”

砂莉端详了他一会，然后走上前，帮他把脖领处的拉链拉好，衣领抚平。

“那你去吧。”

忽然这么乖巧懂事，瞬间又让厉锋感觉，自己欠她的，三辈子都还不完。

等他走后，砂莉脸上“小白兔”的笑容就变成了“大灰狼”。

她偏着头，单手按着耳机，聚精会神地听了一阵，感觉收音效果还可以，便回到大厅，拉着小卢找了个安静的储藏间。

小卢焦虑地飘来飘去，一会自责没能早一点返回搭救可可，一会又担心她会不会被杀，惶惶不安。

“我倒觉得，”砂莉用脚勾住捆扎弹箱的绳索，固定住身体，“那个克隆人军官好说话，又有同情心，还给你吃的，不是滥杀无辜的人。”

这是她第一次遇到火星人，原来并不是老兵口中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怪不得人都说，眼见为实。

被砂莉宽慰了一会，小卢放心了些，又好奇道：“听说火星军全是克隆人，那他们脖子后面怎么没有编号啊？”

“嗳？不可能吧？”

“真的，我亲眼看见的。”

砂莉摸摸自己颈后。

这是克隆人一生的耻辱，即便洗掉，也带着抹不去的印迹。但原来，并不是每个克隆人都必须遭受这样的侮辱。

没有编号，拥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姓名，独立而自由地生活，这不是她和小四从小梦想的天堂吗？

“真好。”她喃喃自语。

“什么真好？”

“没什么。”她闭上眼，“听‘广播剧’呢。”

厉锋口中关于“祖国”的那些话，虽然听起来真心实意，但她并不完全相信。从他的目光里，她能感觉到，他心里藏着什么不为她知晓的东西，深渊一样横亘在两人之间。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唯二能想到的，一是骆芸，二，就是那个神秘的旧情人。

她必须要弄清楚。

耳机里，“嫌疑人”骆芸正对厉锋汇报，“……情况我已经上报厉元帅，为防敌方追踪信号，这次通信之后，我们得暂时中断联络了。”

说话的时候，她视线在厉锋被咬破的嘴唇上停留了片刻。

厉锋别过头，尴尬地拉了拉衣领。

拇指从领章上滑过，完全没感觉到，衣领下多出一个薄薄的圆片。

骆芸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移开视线，把屏幕转向他，“这是厉元帅的回复。”

文字简讯以暗语编写，即便被火星军截获，也不会泄露机密。

第一条是普通密级，大意是已下令援军尽速前往增援，要求云海舰队再坚守24小时。

第二条的规格却十分罕见，以连续三个“K”开头，表示下面的信息为高级机密，仅有最高指挥官一人可见，两分钟内自动销毁。

“我去看看克隆婴儿。”骆芸起身离开。

厉锋有种不安的预感。

只有他一人可见的任务，是与砂莉有关吗？

他输入密钥，片刻后，屏幕跃出一排杂乱无章的字母。

简讯很短，翻译过来只有一句：“如有暴露可能，除去砂莉。”

厉锋冷笑，飞速打出一大段话回复过去，大意是他不会让砂莉身份暴露，但如万一发生这种情况，他也绝不会执行命令。

打字的时候过于用力，手背上青筋隐现。

厉峥嵘回复：“砂莉如落入火星军之手，联盟恐无逆转之机。其中要害，不必详述。如你不堪此任，我将启用B执行人。”

厉锋心中惊涛骇浪。

B执行人？

难道在砂莉身边，除了他，还潜伏着其他杀手？

永远有B计划作为后备，这的确是厉峥嵘的一贯风格。

即使他违抗军令，“B执行人”也同样能完成任务、消灭目标，而且很可能比他更冷血、更坚决。所以，必须在“B执行人”被启用前，找到他。

会是谁呢？

两分钟时间到，屏幕上的字迹一行一行自动消失。他出神地盯着空空如也的屏幕，脑海中忽然跳出一个名字。

*

卡文迪许将六楼检查一遍，没有发现异常。

返身下楼时，看见士兵还在603门口认认真真地站着，一个人。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一个愚蠢的错误。

“那个小孩呢？”

“报告，在上厕所。”士兵看到卡文迪许拧起的眉头，才感到不太对劲，“我去叫他。”

卡文迪许轻哂，“如果他还在的话。”

片刻后，士兵惊慌地跑出厕所，“报告，不见了……”

卡文迪许走进厕所，目光缓缓扫视房间，最后落在天花板的通风口上。

他记得，603也有一个这样的通风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