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厉锋同意投降, 但他向盖伊表明，“橄榄镇可以投降，可是云海舰队不能投降, 希望您准许官兵进入防空洞暂避。”

盖伊自然没有异议。

橄榄镇的防空洞多年没有使用了, 云海舰队到来后, 盖伊才未雨绸缪地清理出一部分区域。如今既然暂时不会城破人亡, 先让孩子们和云海舰队避入洞中, 是比较稳妥的办法。

盖伊转向骆芸，“你的那些克隆人，也一起吧。”

骆芸愣了一下。

她原以为盖伊会对他们恨之入骨的, 或者至少扣在手里，作为投名状交给火星军。

有时候, 她确实看不懂这位老人。

云海舰队立刻行动起来, 他们必须赶在火星军入城前进入防空洞。

营中人来人往, 清理现场、做好伪装。只有半个小时，是不可能完美掩蔽的, 只求能短暂地干扰火星军视线即可。

砂莉删除最后一架机甲的测试记录，背着包跳出驾驶舱。

“快！第一批准备进洞！”外面，金仁俊正在挨个通知进行伪装工作的士兵，“加快速度，一分钟后集合！”

一转身, 恰好和砂莉面对面。

两人都默了一下, 随后金仁俊温声道：“1521是第一批, 快去集合吧。”

砂莉一点头, 奔出机甲库。

集合点已经聚拢不少人, 但小卢还没有到。大卫说：“我也正找呢！”

砂莉望向培育车间，灯还亮着。

“我去找找。”

大卫拉住她, “已经开始进洞了。”

“你们先走，跟金仁俊说，我们赶最后一批。”

*

小卢果真在培育车间。

他先去的可可学校，发现学校已经停课，又急忙跑回培育车间。路上就听到了警报，等他到这，正赶上骆芸指挥人手抢运克隆幼童。

七个月以上的胎儿全部强制出槽，可可和另一名护理员跟在克隆专家身后，忙得不亦乐乎。

专家每调完一个培育槽的参数，唤醒胎儿，可可马上就要把她抱出来，按压、擦身、包裹。

“别包了，”骆芸小跑着过来，“抓紧出槽，来不及出的不要了！”

另一名护理员没见过这阵势，紧张地手足无措。

可可比她年纪小得多，却一边应着，手上动作飞快。

小卢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包裹巾用完了，可可毫不犹豫地脱下护理服，用牙一咬，撕成两半，麻利地裹住怀里的婴儿，塞上安抚奶嘴，交给一旁等候的士兵。

同时不忘跟骆芸保证，“来得及的，我们很快！”

无所畏惧，勇往直前。

“我帮你！”他跑过来，脱下作战服，帮她裹住下一个婴儿。

可可仰起满头是汗的脸，朝他一笑。

因为三楼还有一些出槽早的婴幼儿需要运送，派来的士兵人数不够，专家临时抓差小卢，“这用不着你，你把孩子送去603。”

603就在顶层，是培育车间的集合点。

小卢犹豫地看向可可，“我等你吧？”

可可弯起眼睛，“快去吧，我一会就来。”

“那你一定要来啊，”小卢羞涩道：“我……我还有话要跟你说呢。”

“哎！”可可甜甜应道。

专家不停催促，小卢只好抱着孩子上了楼。

但他心中总有些隐隐的不安，走到二楼，不由自主地停住脚步，回望了一眼。

在培育槽中一路小跑的可可，让他不由想起在苏伊士漫天硝烟中，拼命奔跑的那个红裙女孩。

而今她没再穿鲜艳的红裙，但那个与时间赛跑的小小身影，依然同当年一样耀眼。

不，应该是更加耀眼了。

因为这一次，她的奔跑，不是为了自己。

五分钟后，砂莉跑进培育车间，出槽工作已经结束，车间里只剩可可一个，正给最后一个婴儿擦身体。

“小卢他们都去603了。”她把婴儿交给砂莉，拜托她送到楼上。

“你怎么不走？”

可可指指培育槽上的标签，“我把这些撕掉就走，不能让火星军发现她们都是SR型。”

砂莉虽然不明白原因，但现在不是追问的时候，她用武装带把婴儿系在胸前，三步并两步跑上二楼。不妨骆芸从房间出来，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没留意有人上楼，险些和她撞到一起。

砂莉侧身避开，狐疑地打量一眼骆芸，又向屋内瞥了一眼。

“你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她质问。

这个房间是总控制室，遥控培育车间所有的设备。撤退时刻，骆芸不着急走，反而一个人在这里偷偷摸摸，砂莉怀疑她在做什么手脚。

比如，杀死培育槽里的克隆人。

骆芸一手提着个小公文箱，冷冷道：“删除数据，伪造数据，以免火星军发现线索。”

她拨开砂莉，飞快下楼。

砂莉看看总控制室的大屏幕，又看看楼下的培育槽，一切正常。

骆芸没必要撒谎，如果她想杀生，又何必费力营救？可能是她想多了。

砂莉一口气奔上六楼。603房间内，天花板上的通风口敞开着，一截楼梯垂到地面，这是防空洞的其中一个入口。

砂莉排在队尾，跟着前面的士兵鱼贯爬进漆黑的管道。

太空城的一切，空气、水、风、热力、电力，都依赖于覆盖全城、无孔不入的管道系统，这里，是另一个迥异而神秘的世界。

与新建的太空城不同，橄榄镇这种采用旋转式重力的旧城，靠近穹窿的部位是最佳重力区域，需要优先建设生活区，因此防空洞隐藏在管道中枢内，统一建在城市中轴线附近。从居民的角度看，就是“天上”。

越往上走，重力越小，管道也越发宽敞。渐渐可以直起腰，不久人就飘浮起来，士兵们如鱼得水，速度加快，随后前方出现亮光，众人落入一个椭球形的大厅。

砂莉刚游进大厅，就被小卢一把拉住。

“你看见可可了吗？”他焦急地问。

砂莉解开武装带，把怀里的婴儿交给一名女兵。“她应该马上就到，放心吧。”

两人抓着墙壁上的扶手，一起在入口处等着。

不一会，骆芸游了进来。

他们等啊等，始终没见到可可。

培育车间里，可可撕掉最后一个标签，和护理员同伴飞奔上楼。

同伴庆幸，因为她们在培育车间工作，才有资格进入防空洞，她可不想面对可怕的火星军，不断催促可可跑快些。

可可气喘吁吁地问：“咱们俩都走了，培育槽谁来管呀？”

“都这时候了，谁还顾得上培育槽？”

可可愣住，“可是，还有好些小孩子没出槽呀！没人更换培养液，她们会窒息的！”

同伴不耐烦，“你走不走？”

可可迟疑片刻，向下张望的目光充满了不忍。

羚羊号上的那场惨剧，她永远没法忘记。如果她能早一点施以援手，她妹妹和那些克隆人同伴，也许不会死。

同伴见她不走，便自顾自向上跑。跑了几步，回头一看，发现可可转身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可可！”她喊了一声。

可可走得不快，但没有犹豫，也没有回头。

同伴跑到603，负责把守入口的士兵问：“还有人吗？”

“没有了。”

士兵把她拽进通风口，拎起折叠楼梯，锁上隔离门，彻底关闭了这个入口。

直到他向厉锋报告，2号入口已安全关闭，砂莉和小卢才知道可可被落在了地面。

趁厉锋没注意，小卢偷偷离开防空洞，心急如焚地向来路飞奔。不料没走出多远，就被砂莉追上。

“你别拦着我！”小卢只恨自己不能飞过去。

砂莉上下打量他一番，“你就这么去？太冒失了吧？”

小卢哀求，“如果关在外面的，是你那位‘有妇之夫’，你会不去救他吗？”

砂莉翻了个大白眼，“你个笨蛋！”

她把背包系在管道壁上，从包里摸出一把零碎，背抵着管壁，一边鼓捣着什么，一边说：“火星军大概已经入城，从港口到培育车间最快只要十几分钟。”

她扬起下巴指指迷宫般的管道系统，“你一个人，能保证不迷路？不串门？十几分钟内一定找得到可可吗？”

小卢卡壳。

“所以，”砂莉把一个拇指大的薄圆片贴在他耳朵后面，“你需要一个帮手。”

小卢喜出望外。

砂莉把另一个圆片贴在自己衣领上。这本来是微卫星的废弃零件，被她就地改装成了简易通讯器。

“咱们可以分头行动，谁先找到，就用这个联络。”

火星军已经入城，为了避免在管道中发出声音惊动对方，两人脱下皮靴，凭着记忆，摸黑向地面进发。为免找不到回来的路，每到转角，砂莉都会贴一小块防撞棉做标记。

不得不说，小卢别的不行，认路的能力令人惊叹。比航路还复杂的管道系统，他居然只走错一次，并且很快发现不对，修正了路线，两人准确无误地找到了位于603天花板的2号入口。

隔离门对砂莉来说，手到擒来。

小卢趴在通风口向下看，屋里静悄悄的。

可可没在这？难道还在一楼吗？

砂莉抓着他手臂，把他慢慢放下去。自己正要往下跳时，忽然听到身后极轻极轻的一声响。

她此时已经吊在通风口边缘，只来得及仰头看了一眼，看到一张沉得能拧出水来的脸。

她呲牙一笑，手一松，和那只打算捞他的手臂擦身而过，猫一样无声地落在地上。

厉锋：“……”

简直气到灵魂出窍。

他本来正在防空洞统计人数，一错眼的工夫，这俩熊孩子就没影了。幸亏还有遗下的皮靴和防撞棉，领着他一路追到这里。

来都来了，就算知道是个大坑，也只能跟着往里跳。

小卢一看教官追来了，缩了缩脖子，赶紧走到门口，握住门把，准备溜之大吉。

就在这时，三人的动作同时一顿。

门外突然传来男人的问话声，“全楼只有一个人？”

“报告，是的。”

声音极近，只隔着一个门板。

与此同时，小卢握住的门把手，忽然动了一下。

有人从外面，转动了它。

此刻三人再想跳进通风口已经来不及，火星军一开门，就是瓮中捉鳖。

“咔嚓”，门开了。

一名火星士兵戒备地用枪口扫视一周，身后跟着一身戎装的卡文迪许。

房间放着几张童床，但没有人。

“你听到什么了吗？”他问士兵。

“报告，没有。”

卡文迪许皱起眉头。是他听错了吗？

他背着手，踱步到房间中央，高筒靴与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房门依旧敞开着。门后，小卢蜷缩成一团，心惊胆战地听着这要命的脚步声，大气都不敢出。

卡文迪许环视房间，目光落在对面窗户的升降帘上。

这间房间显然空置许久，此刻的升降帘却被拉到地面，其它房间可没有这样。

卡文迪许拔出配枪，慢慢向前。

升降帘纹丝不动。

而帘后的窗台上，砂莉和厉锋紧张得几乎能听到对方急迫的心跳声。

窗台只有一脚的宽度，容不下两人，砂莉只能站在厉锋脚上。她在外侧，厉锋怕她掉下去，还用双手环着她的腰。两人面对着面，身体挨着身体，紧紧地贴在一起，从来没有这么亲密无间过。

砂莉能清晰地感受到，身下起伏的胸膛，手臂上紧绷的肌肉，和每一条腹肌的曲线。

脚步声越来越近，一步，一步……

还有三步，他们便会暴露。

厉锋探手，缓缓拔出砂莉腰间的枪。枪尖从两人腰腹间缓缓擦过，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他面红耳赤，他不得不偏开头去。

砂莉抬眼，看到他颈间的薄汗，再往上，是抿成一线的唇。

有种蓄势待发、孤注一掷的致命魅力。

这一刻，她更加笃定，他是她的，只属于她一个人的。

她很清楚，整栋楼已经被围，即便两人殊死反抗，也绝无可能从几百敌军手中逃生。最好的结局，是不做俘虏，当场毙命。

如果这样死去，却还没有将他占为己有，那就太遗憾了。

身后的脚步声停了，停在仅仅一帘之隔的地方。

她听到拉动枪栓的声音。

砂莉突然踮起脚，吻上厉锋的双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