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收到维多利亚镇发来的消息, ”盖伊把誊抄的文件推到几人面前，神色凝重，“说看到火星舰队从他们附近经过, 方向是冲着橄榄镇来的。”

厉锋、约翰逊和骆芸坐在会议桌前, 震惊地翻阅文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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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锋问：“消息可靠吗？”

盖伊：“边境上的太空城虽然各自为政, 平时联系不多, 但遇到大事都会及时互通有无, 毕竟唇亡齿寒。你们也看到了，维多利亚拍到了火星舰队的照片，行进方向上, 只有我们这一个太空城。”

厉锋和骆芸对视一眼。

谁都想不到，盖伊的担忧, 竟然成真了。

但盖伊不是来谴责或追究责任的, 他问厉锋, 如果橄榄镇立刻启动城载发动机，有没有可能逃得掉？

厉锋摇头, “从照片上看，火星军速度很快，估计一两天就到，避不开的。”

尽管如此，盖伊仍然决定一试。

当日, 橄榄镇的五台城载发动机全部开启, 以最大速度向援军来路行驶, 寄希望能尽快与援军会师。

另一方面, 云海舰队准备迎战。

火星军出动了一个联队的兵力, 二三百架机甲，听上去不算多, 然而云海舰队现在能上天的，二十架有没有都难说。

官兵全员上阵，抢修机甲。但送去进行测试的机甲中，五架只有一架能勉强通过。

“咣”地一声，一名士兵把怎么都校准不好的瞄准器摔到地上，“抢修这些破烂有什么用！燃料弹药就这么点，连十分钟都顶不住啊！”

维修队长觑一眼旁观进度的厉锋，见他向这边转身，赶紧朝那士兵踢了一脚，“不想干滚蛋！少跟这胡说八道！”

厉锋却没发作。

士兵们愤怒、怨恨，发泄几句，他理解。刚从一场惨烈的战役中侥幸逃脱，以为跟着他是条活路，没想到走进个“死”胡同，换谁谁受得了。

厉锋抬手按在队长肩头，“他没错，是我没带好舰队，对不起大家。”

“厉少校……”队长瞪着通红的眼，也不知是熬出来的，还是感动。

厉锋笑笑，“去吃饭吧，带着大伙。”

官兵们陆续散了。

驾驶舱中，小卢摘下头盔，往窗外看了一眼。

废弃的零件摞成堆，拆成两半的机甲歪在地上。因为缺乏燃料，太阳都有气无力的，从破损的玻璃窗照进来，昏昧不明。偌大的机甲库，像战后的废墟。

“这场面，感觉世界末日了一样。”小卢唏嘘。

通讯频道里静默了一会，砂莉问：“假如明天真的是世界末日，你的生命只剩下一个晚上，你会做什么？”

“没想过。”小卢思考了一会，“可能……和火星军同归于尽？”

砂莉嗤道：“傻瓜。”

“切，那你会做什么？”

砂莉却单方面结束了话题，“还不下班？人都走光了。”

小卢腹诽着跳出机甲，一看她还猫在里头不动，正想喊她，余光瞥见旗舰后头的军装衣角。

秒懂。

他没叫那俩人，猫腰溜出了停机坪。

今天的小镇萧条极了，行人格外少，偶尔有路人行色匆匆，也是往家的方向赶去。

小卢原本是往营地去的，可越走，脚步越慢。

他想起砂莉的话：“假如明天真的是世界末日，你的生命只剩下一个晚上，你会干什么？”

他愣愣地站了一会，忽然转身，向着相反方向奔去。

十五分钟后，他气喘吁吁地敲响可可的家门，“可可！可可你在吗？”

无人应声。

小卢想了想，一拍脑袋，又转身向学校跑去。

*

寂静的机甲库里，只剩一架机甲还亮着翼灯。

厉锋走到近前，发现驾驶员是砂莉。他隔窗打手势，示意她可以去吃饭了。

舱门徐徐打开，砂莉却没下机，反而弯腰在门边坐了下来。

“怎么把这个拿过来了？”厉锋问。

砂莉怀里抱着的，是他送她的雪莉2号微卫星。

云海大撤退时，微卫星被撞毁容了，她用塑料袋套住，放在不常用的包里。昨天无意中发现，这东西竟然在厉锋宿舍，已经整容完毕。

散落的零件物归原位，原本砸凹的外壳也被耐心地修复平整。

她能想象得到，每个深夜，厉锋结束工作以后，拿着小锤子，在灯下一丝不苟地、一点一点轻轻敲平外壳的样子。

冲着这份心意，她决定再给厉锋一个机会。

“我准备随身带着，万一火星军突然撂炮弹，怕来不及回去拿。”砂莉撕开一卷防撞棉，“帮我扶一下。”

厉锋站在她对面，抱住微卫星，方便她把防撞棉一层一层裹上。

“这个太旧了，零件都配不齐，你要是喜欢，以后我送你个……”

他突然想起来，过了今晚，可能就没有“以后”了。

砂莉垂着眼，“橄榄镇没有制空力量，没有地面火力辅助，没有重力圈吸附空气，制氧系统功率又太低，处处都是致命缺陷。火星军根本不用正儿八经地打，只要一发炮弹下来，把穹窿轰开一个口子，城里的人就会窒息而亡。除非发生奇迹，否则，这就是我们最后一个晚上。”

她语气平淡，好像讨论的不是两人的生死，只是在分析敌情。

“如果就这么死了，你会有遗憾吗？”

厉锋把微卫星在手里颠了颠，确认裹得结实，递给她，“遗憾……那太多了。遗憾连累了橄榄镇的人民，遗憾没能亲眼看到联盟胜利，遗憾没能保护你到最后……”

等了一会，见他不再说下去，砂莉抿了抿唇，“没别的了？”

厉锋躲开她的目光，把微卫星装进背包，拉好，放在她手边。

太阳快要熄了，阳光浅淡，机甲库像笼着一层轻雾。

“金仁俊的事，”她转回视线，突兀开口，“我拒绝了。”

话题转得突然，厉锋一愣。片刻后才词不达意地接了一句，“他人不错的，你不……”

“他是很好，可是我不喜欢。如果明天就要死了，我却和不喜欢的人死在一块，那才是人生最大的遗憾。”

就在这时，四周突然暗了下来。

太阳熄灭了，夜幕降临。

“我有喜欢的人了，”黑暗里，女孩的眼睛亮得像星，“那个人是谁，你不会不知道吧？”

厉锋感觉胸腔里，心脏和胸壁狠狠撞了一下，说不清是痛还是甜。

那天砂莉利用金仁俊试探他的时候，他就明白小丫头的心思了。可是当他亲耳听到这句话，他仍然觉得不可思议，又觉得自己何其有幸。

难过，也有一点点喜悦。

只是这点喜悦，他不敢有丝毫表露，只能深埋心底。

沉默良久，他终于开口，“砂莉，你并不……”

“并不”什么，砂莉没有听清，因为突如其来的警报声盖过了厉锋的声音。

“你回营地！我去镇公所！”厉锋立刻切换成战斗状态，雷厉风行地跳下机甲，奔出机甲库。

尖锐的防空警报，击碎了小镇持续百年的宁静。

镇公所的会议室内，三维投影将外部监控拍摄到的画面，360度全方位地展现在众人眼前。

大部队没到，只有几十架火星战机，从前方逼停了橄榄镇。猩红的炮口密密麻麻，距离太近，经由监控的还原，像是直接顶在众人眉心，毛骨悚然。

厉锋推测，大概火星军察觉到橄榄镇逃跑的企图，便派出先头部队过来拦截。虽说主力没到，但先头部队也足够夷平橄榄镇了，对方为何没有出击呢？

约翰逊和骆芸也十分不解。

三人的疑惑，在盖伊这里得到了答案。

“刚才，他们发过来一封信。”

信？

三人面面相觑。

盖伊叹气，“招降书吧。”

他按下重播键，屏幕上出现一位身着火焰红制服的军官，大约三四十岁，看肩章是位中校。

“尊敬的盖伊镇长，晚上好！”他站在舰桥上，面带笑容，“首先，对您和镇民带来的惊扰，请接受我的歉意。此次冒昧到访，并非为战争而来，您不妨理解为一次私密的小型任务，需要临时借用橄榄镇一段时间。”

骆芸方才就看他眼熟，这会终于想起来，低声说：“克隆人，卡文迪许型。”

卡文迪许型思维敏捷，不过太聪明的克隆人在联盟不受欢迎，不是常见类型。

卡文迪许继续说：“……我以火星独立阵线米拉上将的名义保证，决不会伤害橄榄镇的人民，当然，前提是橄榄镇能够良好地配合我军的行动。我喜欢橄榄镇，不希望因为您的错误决定，而使她遭到炮火的□□。我想，您一定与我抱有一致的想法，不是吗？”

他伸手示意身后，“这些引而不发的武器，是我军送上的诚意，但，诚意是有时效的。如果一小时之内，港口的大门未能向我军敞开，盖伊镇长，恐怕您将要向镇民自刎谢罪了。期待您的答复。”

视频结束。

每个字都彬彬有礼，每个字都笑里藏刀。

看完这封恐吓信，厉锋更加迷惑。

火星军一向残暴嗜杀，从苏伊士和巴拿马的大屠杀可以看出，对方绝不会因为城中有无辜百姓就心慈手软。而这次，火星军已经占据先机，摧毁橄榄镇易如反掌，不仅一反常态围而不歼，还发来招降书，这不符合他们的作战风格啊？

除非，橄榄镇中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让他们投鼠忌器。

会是那些SR型克隆人吗？

不过现在不是追究原因的时候，时间紧迫，他们必须马上做出一个决定。

骆芸抢先开口劝说：“镇长，你不要被火星军蒙蔽了。一旦开闸，我们就连最后一道防线都没有了，谁能保证卡文迪许不会出尔反尔？”

盖伊诘问：“那么请问几位，你们谁又能给我保证，保证我的百姓没有伤亡？”

“你什么意思？”骆芸震惊，“你、你要投降？”

“我别无选择。”

“火星军是冲什么来的，你应该最清楚。万一被他们……”骆芸突然意识到，这里还有外人在场，于是临时改口，“别忘了橄榄镇还是联盟的疆土，你是联盟的子民，向叛军投降，这是背叛国家！临阵易帜，后果不堪设想！”

当着约翰逊的面，她没法将话挑明，只能曲线救国，试图拿“叛国”点醒盖伊，希望他能明白，火星军固然是“前狼”，而紧随其后的联盟援军，更是一条“后虎”。一步踏错，将会万劫不复。

可惜盖伊没有听出她的弦外之音，铿锵答道：“橄榄镇投降，是我一个人独断专行，与镇民无关！假如我能活到援军到来，你们大可以把我投进监狱，但现在，我要对这一万多人命负责！”

他目光扫过骆芸和厉锋，压抑着怒气说：“火星军是冲什么来的，我清楚！你们更清楚！你们这些人，言必称国家大义，说到底，个个为了一己之私！橄榄镇不过是你们的一个棋子！有用时随手取用，到了生死关头，还要拿百姓当肉盾！百姓就天生卑贱吗，凭什么要求整个橄榄镇为你那几个克隆人陪葬！”

骆芸哑然。

约翰逊也沉默不语。

从战略层面，他倾向于接受卡文迪许的提议。作为一线指挥官，他比骆芸更清楚双方的战力对比，以云海残部目前的能力，正面对决必输无疑。倒不如暂时退守，等待援军，到时里应外合，更有胜算。

但这种话，他不能说。“投降”的命令，对前线指挥官来说是重罪，弄不好要上军事法庭的。即便是不得已而为之的，背一个“降将”的名声，前程也毁了。所以他只能冷眼旁观，等着盖伊和骆芸争出个高下。

僵持之际，厉锋突然开口，“我赞同。”

三人都是一怔，不约而同看向他。

“你疯了！”骆芸气得脸色铁青，“你现在什么身份！每一句话都要负责任的！”

“我负全责。”厉锋平静回视，“每一条生命都有生存的权利，我们无权剥夺。”

“投降吧。”他一锤定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