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光阴荏苒，日月如梭。转眼间，历史进入真理纪元998年，公元3028年。

这里是兄弟群岛大教区。此地在魔鬼时代叫做新西兰。为肃清旧时记忆，真理教会花了几百年时间不断更改全球地名。如今，就是教会中的学者，也无人知道那个英文地名。过去的新西兰包括南北两岛，北岛面积小但人口多，也是经济重心，如今称为兄岛，南岛自然成了弟岛。两岛合成一个大教区，在真理教会46个顶级行政区域中，这是面积最小的一个。

苏吉拉纳坐在位于大教区行政中心珊瑚港的办公室里，背后墙壁上高悬教祖卡钦斯基的画像。稍低位置上，挂着当代教主巴达察里亚的胸像。这位25岁的年轻人供职于神圣的秘密警察——环境稽察总队，以镇压魔媒、异教和异端为己任。

教义有云，稽察队是真理教出鞘的利剑，于是办公室门楣上方就镶着稽察队的队徽：一柄利剑和一把剑鞘交叉摆放，构成“X”型。

上午，苏吉拉纳的副官阿尔弗雷德带着一名嫌疑犯走进办公室。此人自称风啸尘，汉族，31岁，专作上等羊绒生意。他来自北面几千公里外的崇圣大教区，身边还带着两个伙计。不过，在这个没有电讯的时代，跑那么远核实身份，单程恐怕就要半年时间。

这三个人先被巡逻的治安军扣住，理由是行踪可疑。讯问半天，没审出与盗匪有关，就送到这个专门鉴定悖教行为的机构里。现在，阿尔弗雷德扭住风啸尘的肩膀，让他面对教祖画像跪下。据传，卡钦斯基的眼神可以震撼罪犯，让他们从实招供。

在那双神圣瞳仁的下面，苏吉拉纳用肉眼打量着嫌疑犯。阿尔弗雷德给这个人量过身高，居然有一米七五！在这个时代里算是鹤立鸡群。苏吉拉纳一直被同事当成高个子，身高也只有一米七三。营养和医疗水平衰退一千年后，把人类平均身高削去足有二十公分。

苏吉拉纳围着嫌犯转了一圈。这人身上没什么气味，难道他经常洗澡？在这个没有自来水的时代里，洗澡是种奢侈享受。皮肤上擦拭不净的汗液、屎尿混合起来，长时间发酵，滋生细菌，人人身上都有汗酸味。据说魔媒经常洗澡，以求防病之功效。他听稽察队前辈介绍过经验，根据爱洗澡这个习惯，就能成功抓获魔媒。

“你多久洗一次澡？”苏吉拉纳问道。

“我……一个月才一次。昨天刚洗完澡，就被治安军抓了。”风啸尘的声音不像个头，卑微而懦弱。

苏吉拉纳转头看看副官，阿尔弗雷德点点头。治安军抓他的时候，此人刚洗家澡，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上。“为什么这么远跑过来？你们北面就是极北大教区，牛羊肥壮，那里没有羊绒吗？”

“那里牲畜品质年年下降，产的都是粗货，我们大教区的有钱人就喜欢兄弟群岛的产品。”

羊绒稀有珍贵，以克论价。商人不远万里求购，并非不可理解。“但是，羊只都养在牧场，你为什么经常往山里跑？”

“除了羊绒，我们还想找些草药。您知道，我们那个大教区草药学很发达，其它地方看不上的野物，在我们那里都能当药材卖。”

崇圣大教区就是古代中国东南半壁。医学科学被取缔后，世界各地传统医学得以复兴，崇圣大教区以此见长，声名远播。

言语间问不出破绽，还是查查货物吧。苏吉拉纳从风啸尘收购的羊绒上割下一片，让卫兵看好嫌犯，带着阿尔弗雷德走进稽察队地下室。他从壁柜里端出一个半米长的玻璃匣，里面放着一卷厚厚的手抄本。苏吉拉纳示意阿尔弗雷德站在远处，然后打开锁，小心翼翼地把手抄本捧出来，双手合什，低声念诵。

“秉告盖娅之子，道义之父，环宇除魔导师卡钦斯基圣教主，秉告师祖，晚辈苏吉拉纳需启动实录，破秘解惑。”

摆在他面前的书就是稽察队中的不传之秘——《科学魔鬼器物实录》，里面记载着各种“科学魔鬼器物”的外观、尺寸和性能。为避免给魔鬼张目，这份文件全世界只复制有百来本。每个大教区稽察队总部里收藏着一本，用来对照、辨别他们缴获的违禁品。其它还有五十多本，分别存在圣山、盖娅城各处教会中枢机构那里。即使大教区的首席大教士和总督，教内品级比稽察队长高，也不能随意观看这本书。

同样为避免魔种流传，《科学魔鬼器物实录》中并不记载这些器物原来的名字，只标出某类、某种、某编号。每隔百年，这本实录就会重新编辑。如果现实世界中某种魔鬼器具已被清理干净，实录中就把它删除，免得后人看见记载，启动好奇心魔。

稽察队内甚至规定，单人不能阅读此书，旁边必须有同事陪伴，互相监视。以前，苏吉拉纳都是和稽察队副队长一起查阅这本书。现在那个老伙计不在，只好让自己副官代替。

按照书上的描述，苏吉拉纳从羊绒上剪下细长的一条，用火点燃，立刻被烧得焦糊。苏吉拉纳又闻闻气味，没错，是纯粹的羊绒制品。但这还不够，苏吉拉纳翻开“魔鬼织物——纹理辨识”一节，对照着上面的草图，辨认着羊绒的纹理。当然，实录上不可能有照片，只是手绘的图案。实录这一部分写到，昔日科学魔鬼降临人间，第一步就是制造纺织品来引诱世人。故现世织物是否人工制造，务需分清。

拿着放大镜，苏吉拉纳仔细分辨着织物的纹理走向，仍然看不出什么问题。苏吉拉纳终于肯定，这个外乡商人确实没问题，治安军喜欢抓冤大头，借此敲诈。肯定是风啸尘没掏够钱，治安军有意报复，送到这里惊吓一番。

很快，苏吉拉纳友好地出现在风啸尘面前。“您没有问题，可以走了。”

风啸尘千恩万谢，诚惶诚恐。苏吉拉纳摆摆手。“只要不做悖教乱法之事。都是我们的朋友。本教区地处偏僻，还望各处朋友前来贸易。”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苏吉拉纳已经高抬贵手，副官阿尔弗雷德把风啸尘带到稽察队门口时，忽然伸嘴手拦住。

“怎么？你就这么走了？”

“啊，哦……”

“想想你是因为什么进来的！”阿尔弗雷德眯起眼睛。

风啸尘连连点头，领取私人财物时，特地从中摸出几枚金币，塞给阿尔弗雷德。然后，他和两个伙计带着货物，离开稽察队部，直奔珊瑚港口而去。

“差点在阴沟里翻船，还好，那个稽察队长年轻，没经验。”一个伙计抚着胸口，大气长出。他是个汉族人，留着大胡子，看不出实际年纪。

“还是你的身高太惹眼。”另一个伙计笑道：“你是安全部长，可不该来此犯险。”

风啸尘摇摇头，语气严肃起来。“我们的计划准备了二十年，马上要实施，我怎么也得来现场看看。”

就在这时，一个皮肤黝黑的年轻人远远地迎过来，看长相，出身于恒河大教区一带的主流民族。此人一脸焦急地向风啸尘汇报。

“查清楚了，那人是学术部安排过来的，在弟岛已经住了两年！”

“查到他名字了吗？”

来人报出一个名字，埋怨道：“他一点不听安全员劝告，几乎是半公开地招学生。”

风啸尘大惊失色。即使陷在稽察队的审讯室里，他都没有这样变颜变色。“天啊，会长怎么能让他跑这么远，他身上的秘密足以改变人类的命运！”

“唉，会长还是偏重学术部的意见，没把咱们安全部的警告当回事。”大胡子伙计以拳击掌，显得十分不满。

“现在怎么办？”来人请示道：“要不要马上找到他，秘密送走？”

风啸尘摆摆手。“以他那个地位，不一定听咱们的。而且按照稽察队惯例，放我们出来不等于完全解除怀疑，还要派人跟踪。现在去找他，是给他引火烧身。”

“那……那我们怎么办？”来人又问。

“马上离开，实施第一计划。只要这里乱起来，就没人注意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