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若, ”我在龙辇中带着昭阳，心里却有些担心地不断向外询问，“泰儿的身体, 还支撑得住么？”

还没等芷若回话, 只听辇外面泰儿的声音远远地传来：“母后放心, 儿臣的身体无碍。”

因为不是第一次了, 故而这声音搅得辇里的奴才都忍俊不禁了, 正在批折子的元昶听了，也不禁笑着抬起头，打趣道：“若是真不放心, 卿卿不妨骑马去陪着他。”见我笑着瞪了他一眼，元昶又忙改口笑道, “他身子再不济, 多少也能骑一会子, 等真不行了，自己就下来了, 卿卿若是真不放心，不妨看顾朕多些。”

我笑着把昭阳往怀里抱了抱，没奈何地摇了摇头，又转头去询问太子和祜儿的情况。

这次秋狩正赶上最好的年景，加上又有了公主, 元昶的心情自是比以往好了许多。但我却没他那么好的兴致——因为这次到处闯祸的祜儿和身子素来不大好的泰儿都跟了来。按道理, 本来元昶是要准备修书的事情, 泰儿和怀郡王这次是不需随驾的。可因为底下会要的臣子一时没有定下来, 元昶又让他两个跟了过来。我心里委实不放心泰儿的身子, 可要他乘辇，他又说什么都不肯, 于是这一路上，我只得时不时地掀开辇窗，吩咐下人去看几个皇子的身体是否还好——尤其是泰儿，弄得元昶一个劲儿地抱怨我絮叨。或许我真的是老了，从前对孩子时有时无的关怀也变得越来越上心，甚至有时会感到不安。最后，到底是瑞儿孝顺，见我担心过余，便不动声色地将祜儿带在了身边照看，这才省了我不少的心思。

“芷若，皇上呢？”好容易到了上林行宫，前边拜见遣散的杂事方才做完，一扭脸，却又不见了元昶，我心里有些发慌——虽说上林行宫经过前些年的叛乱，防范比从前不知强了多少，但我终究是心有余悸。一刻见不到他，心里便觉得有些不安稳。

“回娘娘，皇上怕您拦着不让去，方才刚换了骑装和几位殿下骑马去了。”芷若笑道。

正经没体统！我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且不说晚上还有例行的赐宴，这会子把人都带走，若是京城来了急报，谁来看顾！想到这里，我不禁着急却又无奈地道：“得了，去了就去了。哎……昭阳呢？”

“回娘娘，”芷若这次便有些犹豫了，“皇上……是带着公主一起出去的。”

“什么？”我这次是真有些急了，一岁多的女孩子，带着她骑马也不怕出事情，刚要开口，只听下人回奏道：“娘娘，太子身边的云昭训来了。”

我方摆了手要她进来，只见门口一个娇小的身影闪了来，见了我便恭恭敬敬地跪伏道：“奴婢云氏，见过娘娘。”

“起来吧。”我轻轻地点了点头。看到她，我总能想到还留在京城的钰菡，因为刚刚诞下了皇孙，钰菡这次只带着孩子在京城调休养，并没有跟过来，此次秋狩，瑞儿带过来的女眷，也只有云昭训一个人——说来也奇怪，当时选妃选的了十六个女孩子，一进太子宫，瑞儿就迫不及待地给了这十六个人昭训的名分，倒也看不出谁高谁下。按理说，云氏是他自己挑进去的，总该有些个不寻常的恩宠才是，可太子宫的眼线回报说，瑞儿对这些女子并不见有什么特别的喜爱，除了定时的雨露均占以外，他大部分的心思还是放在了钰菡的身上。至于为什么这次跟来的会是云氏，据眼线讲，这是瑞儿自己抓阄抓出来的结果。

“娘娘，”云昭训起身后，盈盈笑道，“太子殿下怕您担心，嘱咐奴婢一定和娘娘说一声，方才皇上想去骑马，让几位皇子也跟着，这才跟着出了去，不过是一刻钟的事情，耽误不了晚膳的时候。”

“难为他想着。”我勉强笑了一下，心想果然这孩子是比他老子强些，便不好冲着云氏撒火，只得闷闷地道，“得了，你也赶紧回去收拾，晚上赐宴，太子的服饰礼仪可不能缺了。”

云氏见我面上不大好看，只当我是疲累了，便行礼出去了。我想着昭阳的事情，既怕元昶看不牢孩子，又怕叫人去找回扫了他们的兴致，只得又左右为难起来。

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我正烦烦躁躁地打理元昶过会子要用的衣裳和晚膳准备的菜品，门外就惊惊乍乍地传来祜儿的声音——

“母后，坏了坏了！”

“又怎么了？”我忙忙地回了身，不由自主地嚷出了声，“大惊小怪些什么！”

“母后，”祜儿一蹦三跳地跑进来叫道，“母后，昭阳摔伤了！”

真是好的不中坏的中，想什么什么出事！我没好气地将手里的东西丢在一旁，着急地问道：“究竟怎么回事？说清楚！”

“原是昭阳要……”祜儿才开了个头，外面一阵乱糟糟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弄得我什么也听不大真切，我忙起身向外迎，只听得昭阳的有些嘶哑的哭声直通通地传了进来。

“不要父皇，不要……哇……不要不要……”立时，一身狼狈的元昶抱着哭得声嘶力竭的女儿走了进来，昭阳这回不知是怎么地，竟在元昶怀里面一个劲地挣扎，元昶的骑装也被弄得扣子翻开了好几个，头上的束发冠都有些散了。我见状，忙赶着上前试着哄弄昭阳。孰料昭阳一见了我，仿佛见了救星似的，一把抓住我就不放手，一边哭着道：“母后，母后，阳阳要母后……”

我赶紧把哭得和泪人儿一样的女儿抱在怀里哄着，一边又焦急地问道：“她怎么了？摔到哪里了？”

“朕也不知道，她，她从马上下来就一直哭，”元昶有些尴尬却也是焦急地看着昭阳，“还是叫太医过来看看才好。唉？”元昶四下一扫，发现并无太医的影子，又瞧见祜儿还站在一旁，一肚子火气就撒在了祜儿身上，“不是叫你回来先宣太医么！又干什么去了！”

“好了好了，”我见祜儿直往我身后躲，忙开口分辩道，“他也才刚进门儿，还没来得及宣呢，依臣妾看，倒是先看看伤在了哪里才是正经。祜儿，你宣过太医，就去换衣服准备晚上的赐宴。皇上也赶紧准备，臣妾守着昭阳，她过一会子就好了。”

元昶本来有些不甘心地想留在昭阳身边，偏偏他一伸过头来，昭阳就“不要不要”地哭喊着，弄得他没了办法，只得先去换装，任我带着昭阳去了里间。

“父皇非要，非要，骑，骑马……”昭阳靠在我怀里，方才太医刚刚看过，说是腿上有些皮肉伤，并不妨事，幸而我这里还带着些药膏，涂了上去，这孩子便也渐渐安静了下来，于是便攀着我开始委委屈屈地絮叨了起来。

“嗯，然后呢？”我轻轻地摇着她，问道。

“阳阳，阳，阳阳害怕马，不要骑……”昭阳紧紧地靠在我的胸前，小嘴一动一动地道，“父皇偏要带着阳阳，阳阳，阳阳就找二哥哥，二哥哥也不理阳阳……”

说了半天，我才大概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元昶今日大概是兴致好，便带了昭阳去骑马，孰料女儿根本不买帐，一骑上马就吓得要哭，几番试下来，已经是哭闹不休。元昶也没了办法，本想这就回来，不料那时竟看到一只极为漂亮的白狐，于是便把昭阳交给了泰儿，自己去拉弓射那只狐狸。泰儿也是个孩子，哪里看得住孩子，昭阳偏偏还着了急，又哭又闹，泰儿手一松，昭阳就半滑半摔了下来，幸而泰儿眼疾手快，虽说俯身拉了一把没拉住，但好歹没让昭阳摔得更糟，只是擦破了些地方罢了。

“母后，阳阳以后以不骑马，不骑马……”昭阳把头埋在我胸前，声音又有些变得呜呜咽咽的了，我听了一阵心疼，忙搂进了她哄道：“好好，不骑马，母后的阳阳是公主，哪能乱骑马呢，是不是啊？”

“阳阳也不要和父皇出去……”昭阳一边轻轻抽泣着，一边得寸进尺地提了要求。

“这可乱说话了，”我听了，不禁笑着责备了一句，“傻丫头，你父皇是喜欢你呢，你看你几个皇兄小的时候，父皇可没带着他们去骑马呢……”

“阳阳不骑马！不骑马嘛！”昭阳一听到“骑马”两个字，脾气又上来了，在我怀里又开始乱踢腾，“也不要父皇！父皇坏，阳阳都哭了，他还要阳阳骑。”

“昭阳不要父皇，那以后可没人整天抱着阳阳了。”我笑着逗弄她，“阳阳昨儿不是还说，想要一个金娃娃，你不要父皇，可没人给你寻金娃娃。”

昭阳一听这话，倒撅了嘴不出声了，半晌，才抓着我的衣服小声嘀咕道：“反正不骑马，不骑马……”

我看着女儿权衡取舍的可爱神情，不禁笑出了声，在她脸上亲了一下，道：“傻丫头。”

昭阳适才安静下来，元昶的身影就在门口探了出来。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模样，我更加觉得好笑，便点点头示意他进来。

“怎么样？”元昶轻声问道，仿佛怕声音稍一大，昭阳又会哭出来，“用了药了么？”

“嗯，”我点点头道，“不是大事，就是起坐不方便，这两天少不得让她多呆在宫里。”说罢，我笑着和昭阳道，“阳阳，你看父皇来了，让父皇抱抱你好不好。母后去换换衣裳，嗯？”

昭阳从我胸前歪过脑袋，噘着嘴瞪着元昶，眼睛里仿佛还有泪水。元昶一看就心疼了，忙蹲下身哄弄着女儿。

“阳阳要金娃娃！”元昶逗弄了半天，终于从女儿嘴里掏出了一句话。

“好好，阳阳要什么样儿的，父皇回宫就让人给阳阳做。”

“阳阳现在就要！”

“好，父皇马上找人给做。”

“阳阳要两个！”

“父皇给你做十个。”

“就要两个，不要十个！”

“好好好，就要两个，就要两个。”

…… ……

如此折腾多少回，在元昶答应了女儿不知道多少匪夷所思的要求，昭阳终于伸手让元昶抱走了。我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忙叫芷若去外面交待晚膳的事情，自己又忙忙地去换了衣服，整理装容。

“娘娘，”不一刻，芷若便笑吟吟地回奏道，“赐宴的事情，方才太子已经安排妥当了，这会子正和礼郡王、三殿下等在外面呢。”

“噢？还是这孩子心细。”我舒了一口气，放下手里的单子，笑道，“让他们进来吧。”

“亏得你想着，”我摆手叫他们兄弟三个都起来，笑着对瑞儿道，“不然今儿非得晚了不成。”

“儿臣估量着，皇妹总得有人看顾，于是就擅作了主张，母后千万别怪罪才是。”瑞儿笑道。

“怪罪？”我笑道，“说到怪罪，倒还真要怪你两句——方才都是一块儿出去骑马的，你怎么不说把昭阳带在身边照看，弟兄三个里面就你是有了儿子的，怎么倒把事情推给泰儿。”

“母后别怪皇兄，”泰儿见状，忙陪笑道，“原是阳妹妹认准了儿臣不撒手，这与皇兄无干，是儿臣的错。”

我笑道：“这个小东西竟然也有认准人的时候，真了不得！”笑罢，觉得时间不早了，心想这低伏认小也得有个限度，于是便叫道，“小顺子，去叫皇上，赐宴别误了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