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相思
作者:炎上 | 分类:言情 | 字数:46.7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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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预兆
“皇上,”我轻轻地唤着,“歇一歇,用些膳食吧。”
“不必了。”他摇摇头,“朕吃不下。”
“皇上,”小顺子又一次进来回奏道,“申大人刚刚从内阁递上来的折子。”
“放着,”元昶抬了头,见我在一侧,又改了口道,“给皇后。”
我接过那几封奏折,只听元昶开口道:“念。”
“臣叩首启奏,臣奉旨彻查荣亲王府,总见谋反信札与朝臣……”
刚念了个开头,我便清楚了三分,这些日子,这样的折子一天要奏上来不知多少。因为元昶言辞厉色地下令彻查荣亲王的府邸和谋反的前后,所以下面臣子们自然是不敢怠慢,自然,也是没人敢怠慢——现如今的朝堂,根本就没有能帮荣亲王说话的人了。
虽说老八被拿下狱是迟早的事情,但他府中那两百副甲兵还是让元昶感到惶惑不安——说实话,虽然我指使祖寿在他的府上暗暗放置了谋反的证据,可也没料到老八会有这么大的胆子,竟然藏匿了那么多的甲兵。辗转反侧之后,元昶这几日的精气神儿便全都放在了老八的事情上,常常是饭也不吃。原本,都察院的御史就好落井下石,这回自然是不会客气。可出乎我意料的是,不查则已,一查惊人,最后老八的罪行越来越多,从秋狩的谋反到奉先堂的坍塌,甚至连甄铨的死,都指到了他头上,林林总总,算到一起,就是当下把他拉出去剐了都不为过。
而此时,我正是一脸的担心,念完了折子,本想再劝几句。忽然芷若对我使了个眼色,我会意,忙推说坤成宫那里有事,走到了外面去。
“怎么?”我有些烦躁,“又有什么事了,没瞧见皇上这几日不好么?”
“娘娘,”芷若敛声道,“若是别的,倒也罢了。只是奴婢方才瞧着顺公公拿着刑部和禁卫所刚递上来的……那件东西。”
“你肯定?”我蹙眉问道,心里却松了一口气。
“嗯,”芷若点了点头道,“一早儿听刑部传来的话儿,说那件东西终究给找出来了,今儿就要送呢。娘娘,这个节骨眼儿上,还是躲开皇上那里的好。”
我点点头道:“那是自然,省得让皇上作难。看来谭家真是树倒猢狲散了,这么大的事情,居然也没有人拦一下,怪哉!”
“还不是娘娘运筹帷幄,这才没让他们钻了空子。”芷若笑道。
“你这小蹄子少……”我笑骂道。然而话刚说了一半,却听到里面叮铃光榔一大串声响,不一刻,小顺子带着圣旨匆匆忙忙地跑了出来。良久,传出元昶的声音——“摆驾,去太后那里!”
我闻听此言,连忙闪身进了偏殿。
究竟是皇上这里的偏殿,倒是布置得很舒服,我自在那里躲着喝了一阵茶,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正想往太后那里去,却不防兰瑛一头闯进了勤政殿里。
“做什么,慌慌张张的!”我喝道,心中却暗自讥讽太后竟然傻到来我这里求援。
“娘娘,”兰瑛一看是我,忙叩头道,“娘娘,奴婢求您救救太后,救救太后……”
“起来好好说话!”我喝道,心里却泛起一阵冷笑——让我救你?现在就是天王老子都救不了你!
“娘娘,方才皇上过去,一句话不说,就逼着太后退位……娘娘,太后好歹也是皇上的亲娘,您救救太后吧……”
我装作沉吟的样子,却仍是冷冷地道:“去景怡宫。”
“皇上,哀家生养你这许多年,却也不曾料到,会落得今天这般的局面……皇上不是要以仁孝治天下么,你今日此举,成何体统?”
“母后不要逼儿皇把话说得清清楚楚,儿皇自问对得起母后,可母后为何如此为难儿皇?”元昶愤怒的声音逼问着太后,“母后,您当年为妃时且做过些什么,儿皇都可以置之不顾,可您为什么要置儿皇于死地,为什么!难道谭家人进宫,都是整日盘算着怎么样杀了朕么!”
“皇上,你怎么能如此冤枉哀家,纵然天下的人都要置你于死地,母后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
“难道舅舅们会无缘无故地谋逆!他们怎么会知道,上林行宫守备空虚的,荣亲王在云州的事情,又是谁捅出去的,白纸黑字,母后还想怎么样……”
元昶和太后的争吵声传出了殿外,但在我听来,这声音却仿佛如天籁一般。我一步一步地走向景怡宫内殿,压抑了多年的怒火在这一刻转变成了弥漫全身的喜悦。纵然天上淫雨霏霏,我眼前的一幕终于让我找到了成王败寇的快感。
“皇后娘娘驾到——”
伴着下人尖声的通报,我稳稳地走进了景怡宫。黑云压城,整个宫殿里都是黑沉沉的一片,即便是我身后敞开的大门,也没有带来任何光明,反而给这个压抑的地方溅进来了一串串雨水。
诚惶诚恐的下人们在我身后将大门缓缓合上,须臾,大殿里面又回到了初始时的寂静。大殿中,元昶挺立在中央,太后却畏畏缩缩地几近瘫坐在地上。我们三人相对而立,那一刻,我没有像往常一样俯下身子请安。
隆隆的雷声在殿外响起,良久,元昶先开了口,冷冷地问道:“你来做什么?”
“景怡宫的兰瑛姑娘,传了母后的懿旨,”我一字一句地道,“母后希望臣妾开口,求皇上收回成命。”
“你……”太后恨恨的声音响起,一道闪电划过殿外,透过窗子照亮了她的表情,然而,我和元昶谁也没有回头去看。
“你知道,朕为什么要这么做吗?”元昶犀利的目光对准我,仿佛想要看出些什么。
“臣妾不知。”我坦然地对上他的目光。
“看看这个。”元昶递过来一份奏报,但目光却依旧不离开我。
我装作好奇拿过那份奏报,只见上书——
臣夏任安奏报圣上,今日刑部奉旨查抄荣亲王府,不意竟搜出荣亲王妃联合谭家,图谋谋反、废后之事,其有书信三封为证。其详载上林行宫谋反前后及京城中反诗之源。此书信非寻常人笔迹,恐涉太后清誉,盖为陛下家事,臣等不宜过问……
窗外的惊雷声仿佛更大了,但我却没有被吓住,细细看完后,我抬起头,一言不发地看着元昶。
“母后要你死。”元昶盯着我道。
“不,母后没有要我死。”我沉声道,“要我死的,是谭家人。”
“皇后,你……”这次,太后的声音大了些,连外面的雷声都没能分散开我们的注意。我略略转头,看了看地上惊恐的太后。
怎么,你怕了吗?这场戏到了收场的时候,你想走了吗?当日里既然走到了这一步,现在就没有谁后悔的分儿!
“臣妾恳请皇上,放了太后。”我转回了头,郑重地跪下道,“臣妾恳请皇上仔细思量——皇上以仁孝治天下,只要除其左右,去掉那些相干的人,天下,仍旧是太平的。”
语罢,我郑重地叩下头去。外面,雷声一声紧似一声,而景怡宫中,时间却像是停住了一样。终于,元昶走到我身旁,将我扶了起来,而后转身离开了景怡宫。
我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嘴角微微地扬起。这时,我才渐渐转过身子,望着彻底瘫坐在地上的太后,冷笑道:“你输了。”
“你满意了?”太后颤颤地开了口,我这时才发现,她竟然是那么地苍老。
“我满不满意不重要,”我自负地笑道,“重要的是,皇上满不满意。不过,有件事儿,我很好奇,”我脸上挂着邪魅的笑,走近太后问道,“母后当年,当真与人私通过么?”
太后的胸口剧烈地一起一伏,颤抖的手指向我道:“你,你也是宇文家的女人,竟敢如此目无尊长,口出污秽之言!”
“哈!”我笑得更加邪魅,“看来,是真的了。那母后就该放心,皇上就冲这个,也会放您一条生路。至于其他的人么,可就说不好了……母后啊,可惜了,皇上心里疼惜了那么多年的皇妹,竟然是个天大的笑话!难怪您当年死了女儿,却连声都不敢多出。”
“你,你……”太后指着我,嘴里却不知要发出什么声音。
我心满意足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再无反抗之力的女人,不禁轻轻地笑出了声。终于,在隆隆的雷雨声中,我转身离开了景怡宫。
永徽九年十月底,距离宇文琦下狱不过半个月,元昶下旨——王者居宸极之至尊,奉上天之宝命,同二仪之覆载,作兆庶之父母。为子为臣,惟忠惟孝。乃敢包藏凶慝,将起逆心,规反天常,悖逆人理,着将宇文琦宗室籍除,囚禁于宁远山庄。王妃谭氏,持左道,诅咒中宫,于掖庭赐死。
三天后,宇文琦暴死在宁远山庄。
与此同时,谭氏外戚涉及已废荣亲王秋狩谋反一事,按律当夷灭九族,念谭氏为当今圣上血脉之亲,凡前朝为官或有功名者,一律赐死,未曾为官得功名者及所有女眷,悉数流放岭南。
至于太后,元昶对外的旨意是,太后久居深宫,何知外朝之事?朕以仁孝治天下,太后当以天下养。又上徽号“惠明”,以表尊崇。
然而再多的表面尊崇也抵不上家族实际覆灭的悲哀和深宫中真正受到的冷遇,太后自永徽九年十月一病不起,从此,再未曾过问后宫外朝的事情。三年后,太后在金碧辉煌的景怡宫中默默无闻地死去,而元昶直到最后,也未曾亲身去看望她一眼。
赐死梧鸢的圣旨,是我亲自带给她的。与其说是我想百无聊赖地品尝胜利的喜悦,倒不如说,我对这个女子,还存着几分好奇。
“娘娘,您慢些,仔细身子。”芷若小心地扶着我走进了掖庭的死牢。
这是我第一次眼见皇城的死牢,说实话,这里倒比我想象中的要平和一些——没有一般臭气熏天的牢房,也没有犯人惨绝人寰的叫声。恰恰相反,这里很安静,安静到我都能听得见墙上偶尔的滴水声,安静得让人不敢相信。
我小心地走下一级级台阶,四处张望了一下,很容易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于是便吩咐下人将座椅放在前面,挥手遣走了一些下人,只留了几个心腹在身边。
梧鸢大概是听到了声响,有些惊惶地回过了头。我看着她的脸庞,不禁皱了皱眉头,身着白色囚衣的她,看上去还是那么年轻,如同我在景怡宫初见时那样,仿佛从来没有在这宫里走过一遭似的。
“你?”待她看到我,却收了惊慌,只是平静地道,“你来做什么?”
“怎么?”我冷笑道,“刚刚吃过一顿好饭①,就不知道明儿要去哪里了吗?”
“哼,”她轻蔑地笑道,“这也值得皇后亲自跑一趟!你胆子可够大的——目不视恶色,耳不听淫声②,你就不怕,将来生出来个祸害!”
“福祸是天定的,”我淡然笑道,“譬如有些人,争了一辈子,也只是水中捞月,雾里看花,到头来不但是一场空,还弄得身败名裂。”
“争?难道,我就该一辈子屈居人下,我们爷也是先帝的亲子,凭什么就要输给现在的这个?”梧鸢究竟是年轻,渐渐地有些激动了,“要说争,恐怕皇上和皇后也是这么一路算计过来的,不然,大好的江山,怎么会从废太子那里跑了个干净!”
“皇上的江山,是列祖列宗传下来的,是你们太不自量力了。”我摇摇头,笑道,“真是可笑,两百副甲兵,就想坐拥天下,你们可真会痴人说梦!”
“我会痴人说梦,也是让你逼的!”梧鸢的声音渐渐高了起来,“若不是你,我当日里早就是皇上的宠妃,谭家的兴衰岂是由你说了算的!你和他,你们一般的心黑,既是不要我,何苦又把我塞给八爷。既然把我给了八爷,为什么又不放过八爷,什么平定云州,修缮奉先堂,全是你们下的套儿!我的日子终是朝不保夕,既如此,还不如与你斗上一斗,就算输了,也是安心……可我却不曾想,你竟然这么狠心,我谭家是太后嫡亲的外戚,你竟然妖媚惑主,让皇上灭了自己的母族,你,你枉为国母至尊,你……”
“难怪你会输,”我冷笑道,“谭梧鸢,原来你自始至终都是这么愚蠢。本来,本宫还存着几分好奇,不过现在,本宫一点都不好奇了。”
梧鸢停了下来,目光冷冷地看着我:“想怎么说随你!我的命都没有了,羞辱又算得了什么!”
“本宫可没想羞辱你,”我正色道,“你的确聪明,倒是知道八爷可能会枉担风流名。不过,你太傻了,本宫告诉你,谭家的兴衰,你说了不算,太后说了不算,本宫说了也不算,真正说了算的,只有皇上。所以,”我缓缓站起身子,轻蔑地道,“从一开始,你就不配嫁给皇上,也不配嫁进宇文家,更不配跟本宫斗。来人,宣圣旨。”
梧鸢死死地盯着我,待太监读完了圣旨,她慢慢向那瓶□□伸出了手,绝望却疯狂地笑道:“皇后,我谭梧鸢自认这辈子斗不过你。不过,你记住,自古以来,成王败寇之事比比皆是,你今天把事情做得这么绝,就不怕你的子孙后代学样么!”
那一刻,我本是已经转身要走的,却不自觉地愣了一下。掖庭令的死牢并不空旷,但梧鸢的声音却一波又一波地回响在我的脑海中。
子孙后代?学样?
突然,我腹中的小生命仿佛也有几分情绪,他大概是蹬了蹬腿,我本能地把手移到小腹上安抚着肚子里的孩子。片刻,我挺直了腰身,离开了死牢。
死牢外面,许久未曾出现的阳光洒满了大地。谭家和荣亲王的覆灭结束了这一年的淫雨霏霏,迟到的阳光仿佛在照耀着来年不错的前景。我静静地吮吸着这温暖的气息,心里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平静和祥和。
守得云开见日出,直到很多年后,我常常会想起,那一天,是难得的好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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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就是断头饭,中国古代死刑前的必经“手续”
注②:古代女子养胎的要求之一
-------------第二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