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徽元年的第一个春天，就在后宫重重的琐事中悄悄地溜了过去。仿佛是一转眼，我便换上了清凉飘逸的夏装。

这天下午，我忙完了后宫的琐事，偷闲来到了御花园中信步。正是花红柳绿的时节，姹紫嫣红开遍，娇艳欲滴的鲜花仿佛一个个沉鱼落雁的美人儿般招展着身姿。看着这精巧别致的花园，我不禁忆起了海西王府那宽阔平坦的草场。

就在那个清凉爽意的下午，在我忘情起舞的时候，爹第一次注意到了我。

我那时是怎样的绝美呢，竟能够一顾倾城，再顾倾国？

想到这里，我不禁低头打量自己的身躯——虽说已生有一子，现在又怀有身孕，可我的肌肤仍是那样的细腻凝脂，我的腰身也不是那么臃肿。

“芝兰，”我扭过头去问道，“你说说，本宫现在，还能起舞么？”

“娘娘！”芝兰紧张地惊呼道，“嬷嬷们千叮咛万嘱咐，您的身子虽不如一般女子那样十分显形，可这时候是最要坐胎的。别说起舞，就是快走都不成呢！”

“是么？”我轻轻笑着，抚着已经凸出来的小腹道，“女儿啊，母后不能跳舞了……不过，母后想弹弹琴，你可要好好听啊……”

“娘娘！”芝兰凑上来，想要说什么。

“不碍的，”我笑道，“前面的嫣然亭上就有一架琴，走上去也不大费事。放心，本宫的身子，本宫心里有数。”

嫣然亭，是御花园里面一个位置较低的亭子。据说当年太皇太后在亭中抚琴，一曲终了，被冷不防冒出来的掌声惊到。惊异之中的一回眸竟将□□皇帝看得呆了，遂成就一段佳缘。□□皇帝即位，便将御花园中一处凌于繁花盛草之上的亭子命名为“嫣然亭”，以表达自己对太皇太后当年回眸倾国的爱恋。

我扶着芝兰，慢慢在亭子中坐下。看着周围缤纷却宁静的夏景，一曲《高山流水》从我指间缓缓流出。

正是一年好时光，我静静地沉浸在自己演奏的优美中。

一曲终了，我轻轻收住最后几个尾音，轻轻舒了一口气，微笑着抚摸着那还在微微发颤的琴弦。

“朕竟然不知道，你会抚琴。”元昶的声音从我身后传了来，须臾，那熟悉的人就坐在了这石凳上。

“这青石头冷，”我忙道，“皇上该叫人拿个坐垫来垫着。”

元昶不理会我，兀自笑着去拨弄我仍在筝上放着的手，道：“你几时学的琴？”

“臣妾也不记得了，”我笑答，“左不过是没出阁前的事情。”

“朕小的时候也学过几分，”元昶道，“今日见你抚琴，朕也来试试。”

我忙站起来伺候，并笑道：“臣妾可有耳福了。”

元昶也不答话，正了正身子，便埋头弹了起来，竟是一曲——《十面埋伏》。

慢弹回断雁，急奏转飞蓬。弹到叫好之处，我也不禁暗暗佩服元昶娴熟的指法。

终于，珠联千拍碎，刀截一声终。《十面埋伏》在一组快音中急促地收住。

“皇上好琴法！”我不禁赞叹，“臣妾也不知，皇上竟也有这般高超的琴技！”

“这不奇怪，”元昶拉我坐下，“君子通六艺，莫要说朕，就是朕的兄弟们，也都是会一些的。唉……”

这话前面还好，后面却有些奇怪，我不作声，等着他后面作何解释。

“朕的兄弟们，一眨眼都大了！”元昶颇有些伤感地道，“又要操心了。”

我了然，皇子们大了，就要成家、分府、封王。如果先帝尚在，这事情早该办了，现如今，从前的兄弟成了君臣，便有些棘手了——照元昶的意思，先帝的八皇子早已到了赐婚的年纪，可是老八的人脉在内朝外朝都扎得很深，当年先帝尚在，他就敢以未成年的皇子身份试图争夺大位。当时虽被先帝申饬，但现在，一来老八并没有什么越轨的举动，二来元昶初登大宝，怎么说也不好立刻拿兄弟下手，故而老八这大婚，还是很要费一番思量的。

难怪元昶会弹十面埋伏，这倒是处处风波处处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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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样，方才朝上，是怎么个说法？”坤成宫的小佛堂里，我正问着顺喜。

“回娘娘，今儿朝上，先时并没直说八爷的事情，只是说了……”

“说了什么？”我急道，这奴才怎么变得吞吞吐吐起来，“你只管说，没什么好避讳的。”

“是，娘娘！今儿皇上先是和大臣们研习什么俗语，叫做，叫做‘无功不受禄’。”顺喜回忆起来有些费劲，“左右宰相都说了几句，不过是附和皇上，然后，皇上又说自己当初蒙恩于父母，得天命，办事勤勤恳恳，当年方才加封晟亲王。但现在内朝外朝人员冗杂、良莠不齐，许多人不过是仗着祖宗的恩典才能够加封的。这倒也罢了，更有甚者，斗鸡走狗，不务正业，游手好闲；更不济的，竟然鱼肉百姓，欺君罔上……皇上最后越说越生气，吓得大臣们也都跪在地上，不敢吱一声。”

“嗯？”我有些奇怪，怎么好端端地提起这些，难道有人得了什么了不得的不是？

“皇上还说，譬如这朝堂上，就有人捧着皇上的恩典不当回事。所以，所以……”

“所以什么？”我急道。

“娘娘恕罪，皇上最后说的，奴才记不得原话了。”顺喜惶恐地道，“不过皇上的大概意思是，这样的情况必须要改。所以从今年开始，所有皇子皇孙、宗室子弟、皇亲国戚，凡无大功者，一律不得进位亲王。”

“这样……”我轻轻舒了一口气，这也就是说，老八就是大婚了，也不过是个小小的郡王，并不会对元昶构成什么威胁。可是，等一下……

“顺喜，”我缓缓地问道，“你方才说皇子皇孙、宗室子弟、皇亲国戚，凡无大功者，一律不得进位亲王。那，皇上有没有说，皇长子的事情？”

“娘娘，奴才正要说呢！”顺喜也有些忧心地道，“皇上还特别提了，说自今日起，皇上自己以身作则，皇长子成年之前不加封亲王。”

那也就是说，瑞儿的太子之位，在他成年之前就没得想了！

仿佛晴天霹雳一般，我愣在了那里——元昶打击老八我不反对，可也犯不着把自己的儿子折进取！难道他这是怕过早的立太子会对他自己不利么？要是这样看，这一石二鸟的棋走得可真是太漂亮了。而我对这件事情却是全然不能插手，免得老八的权力在朝中坐大。

“本宫心里有数了，”我回过神来，向顺喜点点头道，“你事办的不错，本宫不会亏待你……你的童养媳，本宫已经在外面安顿好了，只要你忠心耿耿为本宫办事，什么都少不了你的。好了，从后门出去吧，不要让别人看见你。”

“谢娘娘！”顺喜叩下头去，接着像猫一样悄没声息地出了去。

“菩萨，”我转身望着那尊盈盈浅笑得佛像，默默祈祷，“求你保佑瑞儿，一定要让他成器。求你保佑海西的弟弟们，一定要早日进入中原，好做我的膀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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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些了吗？”我坐在崇明宫里，悠悠地问着下首的女官。

“回娘娘，都在这里了。”

前几个月，谭太后的一场鸿门宴让我明白了选秀这件事已经是箭在弦上。再等下去，太后肯定不对我有什么好话。与其等着她把自己家的女孩儿一个又一个地塞进来，倒不如我先下手为强，先在暗地里把事情做了。于是，我跟心腹的尚仪女官下了一道密旨，留心选一些家世平常女孩子来充作“良家子”，进宫学学礼仪，若是容貌人品都说得过去，就留在宫中做个女官。眼下这五六个女孩子，便是尚仪这几个月挑选的“良家子”。

我点点头，不忙看人，先拿着手里的单子看。

“谁是林岑梅？”我问道。

一个合中身材的女孩子站了出来，向我规规矩矩地请了安。

“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那姑娘抬了头，瞧上去，倒还是一副小姑娘的神情，看上去也不过是中人之姿。我微微笑了笑，道：“不错。你们家，是做什么的？”

“回娘娘，奴婢的爹爹是劈柴胡同养荣堂的掌柜。”

我点点头，示意她下去，又留神去看下面的姑娘。

好容易清点了一遍，我将那单子收进袖子里，威严地开了口道：“你们，知道为什么要你们进宫么？”

几个姑娘低着脑袋，不敢说话。

“好，本宫告诉你们。当今皇上仁孝，为避骨肉分离之苦，特下诏，自先帝三年大丧之内，不再进行秀女大挑，于此，本宫十分能够体察皇上的一片苦心。不过，后宫人数，素来有定制，即便嫔妃数目可少，女官的数目却是断断不能少的。你们虽出身微寒，但资质还是不错的，因而特命女官将你们引入宫中，协理内宫事宜。你们在宫里，可要谨守本分才好——宫里最最不缺的，便是出身高贵的女人——你们若是做了不该做的事，慢说你们，就是你们的爹娘兄弟，也别想逃得了！可记住了？”

几个姑娘纷纷跪下，口称：“谨遵娘娘教诲。”

“下去吧。”我看着其他的女官将她们带下去，扭头对尚仪道，“把她们打发到最远的南苑去，每日里莫要让她们闲着。没有我的话，任何人不能让她们私自出来半步！还有，”我从衣袖里拿出一个小包，低声道，“这个，记得给她们服下。”

尚仪女官谨慎而忠心地道：“奴婢明白，娘娘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