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凉没有回答，不知为何，突然就悲从中来。

他不敢看向那双充满探究欲望的眸子，就像他不希望罗华的身上满是伤痕。当然，霁凉也没有在悲伤中过多沉溺：“怎么样？”

罗华摇头：“并未感受到邪气，一切都很正常，那些怪异的绸缎和油纸花，也都是寻常之物。”

罗华说没有便就是没有。

霁凉又将罗华领去城中的一处乐游原，他们一眼便能看到满山坡的树，满园的鲜活花儿，姹紫嫣红交相辉映。

红梅似火，白梅胜雪，仿佛走进了人间仙境，这一番景致都是先前从未见过的。

“原来，繁花盛开，竟是这般的美！”罗华不禁感叹。

他生在不好的时候，恰逢百花凋零，从未能欣赏过凡间美景。

只是，罗华的惊叹似乎过于淡漠了。

霁凉独自探查时便来过这里，他自然知晓这满树好景的真相。

看这园中人来人往，像是走进了庄严的庙宇，个个满心虔诚，人人都像上香拜佛似的拎着竹筐，筐中装的应该就是手工叠出来的油纸花儿。

“我原以为你会更为讶异，曾经，当我初见人间美景之时，惊讶得都说不出话来。”

或许是霁凉看花了眼，他在罗华的脸上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宠溺：“我等来年，三界的事情了却后，与霁凉一起游览凡间的山川，看遍奇花异草，才能惊讶出来。”

四时该有四时之景，眼前的繁华终究只是虚假的，就像桃花与梅花不能同时盛放，就像百花族那永远不会凋谢的落英林。

美则美矣。

凡人向往不得的景致，一直以来似乎都只是禁锢霁凉的锁链罢了。

园林深处，姑娘们画着最精致的桃花妆，穿着最娇艳的衣裳，她们欢声笑语地将筐中的桃花绑在树枝上，满树粉嫩的油纸花儿，好像都没有姑娘们的笑颜纯洁。

她们虔诚地在树下祈祷，冬日的凉风吹动了树枝上的红色棉线，亦撩动了怀春少女的心弦……

同城中一样，乐游园里的油纸花儿也都只是寻常之物。

没有怨念，没有魔气，似乎这个永乐国真的在举行一场空前盛大的花朝节，似乎花仙娘娘也真的是位心怀苍生的“好神仙”。

难道表面平静的永乐国中，当真没有孕育一场巨大的阴谋，难道传回天界的消息有误，魔君其实已经逃回了他的封魔城？

霁凉是不信的。

————

回到客栈时，二楼的角落里变得闹哄哄的，来来往往围了不少看好戏的住客和小二。

掌柜的不知从哪儿领来一群身形剽悍的魁梧大汉，几人抱臂往门前一站，便将那本就不宽的路堵死。

掌柜的为人精明谨慎，留着一把整洁的小胡子，板着脸严谨又忐忑地在门口搜查着什么，惹得旁人愈发好奇。

他身旁跟着两张熟悉的面孔，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只见掌柜的眉头一皱，似是有些不耐烦地挥手。

罗华见过那二人的侧脸，只消一眼，他便认出了，他们正是今早在他门口说闲话的店小二！

他当下同霁凉对视，都不需通灵法阵，两人顿时心照不宣。

城民们对“花仙娘娘”虔诚不已，正愁更进一步的消息不容易打探，便有现成的线索主动送上门来，天底下居然真有这样的美事。

大抵是罗华都已经将霁凉刻在内心，在恶鬼道时他一遍又一遍地惦念着霁凉。如今，这两人竟连微笑的弧度都是一致的！

二楼的魁梧大汉一视同仁，像座大山似的挡住了霁凉的去路。霁凉眼也不抬，漫不经心：“掌柜的这是何意，收了我的钱，还要将我们撵出去吗？您这生意做的，真是稳赚不赔啊。”

闻言，掌柜的即刻赔笑，只是他那笑意却不达眼底。他招手呵退拦路的魁梧大汉，大汉的神情紧绷着，好似随时都能折断他以为瘦弱的青年。

“客官说笑了，听小二说，今日辰时在附近见到了不该见的东西。三日后，正是我们这里最重要的日子，更要小心谨慎些，万不能引起城民的恐慌，更不许闹出人命。故而我才带人上来瞧瞧的，客官不会介意的吧。”

掌柜的脸有一半都是阴沉的，说到“闹出人命”时，他的目光陡然犀利起来，扫向罗华，就差把刻意直接写在脸上。

他说话时故作腔调，虽是客客气气，却总让人觉得他憋着坏水，不怀好意。

霁凉莞尔：“掌柜的好生风趣，我们可从未见过掌柜口中不该见的东西，许是小二日夜疲惫，看花了眼。这番兴师动众的，恐怕更是叫人恐慌吧。”

“话又说回来……”霁凉作势要往房中走，却又被魁梧大汉拦住，话语中也带着怒气，“掌柜在里头可曾搜到什么东西？都说永乐国的皇都热情好客，以礼待人，今日一见，原来也不过如此啊！”

看好戏的人几乎都是异乡来客。忽听得霁凉提高音量，亦回想起自身不好的经历，人群隐隐骚动起来，似是有了宣泄不满之意。

掌柜听见超脱控制的讨伐之声，忽而眼珠一转，灵光一闪，场面话说得动听极了：

“诸位不必恐慌，我也是为了各位的安全考虑。三日后便是永乐国的大典，小心一些总是没错的。这样吧，今日就到这里，晚上我请吃茴香豆，人人都有份，也就算作叨扰后的赔礼了。”

他领着一众彪形大汉出了霁凉的房门，路过二人时似笑非笑地瞪了罗华一眼。

来时轰动，走时亦瞩目。

“这掌柜真是闹心，不声不响领着一大帮人进来，若不是我们回来得恰巧，岂不是都要被人翻光了隐私！”

罗华跟从前真的不一样了，气愤的话说起来，语调居然都只是平淡的，就像茶余饭后闲话家常一样。

这是霁凉听到他说话后的第一感觉。

“霁凉，不如我们换一家店吧，谁的银子也不是凭空变来的，这钱我不想让他赚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