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凉轻笑一声，喉间溢出清润的声调，撩上心弦：

“走，你想走去哪儿？哪里的客栈都是这样，若没有官府的包庇，掌柜又怎敢这般肆无忌惮。不过你说对，谁的钱财都不是大风刮来的，我也不想让他白白赚了去。”

掌柜瞧见，铜镜中的素白人影似乎是瞟了他一眼。霎时间，板正的人脸连呼吸都不会了，胸口紧绷着一动不动，僵硬得像是死了。

随即，他又转念一想，觉得不太可能，铜镜摆放的位置十分隐蔽，与房间的其它摆件放在一起并无违和感。

任是眼力再精细、思维再缜密的人，都难以察觉。

镜中，那素白人影皱起如画般的眉眼，在看见铜镜后又将目光错开，似乎是被什么吸引了注意。

果然，一切都在掌柜的预料当中，铜镜并没有被人发现。他板正的脸上终于有了一瞬的松弛，只是看起来好生扭曲。

霁凉和罗华又闲聊起来，他们聊的都很正常，竟寻不到半点可疑的蛛丝马迹。好像真如他们所说的，老家清闲，特来皇都游玩一番。

期间，掌柜特意安排店小二送了一碟茴香豆上去，豆子清甜与茴香的香气混合一起，冲击着小二的鼻腔。

也不知是馋的，还是出于对谣传中诡异黑影的恐惧，生来就胆小怕事的小二，自己先忍不住吞咽了口水。

铜镜中顺利映出了店小二的身影，他侧对着镜子，连打颤的小腿肚都被看得一清二楚，布料不住地摩挲，像只“偷奸耍滑”的小老鼠。

“啧！”躲在幕后，真正偷奸耍滑的掌柜满脸不屑，他见到那双直直哆嗦的小腿，冷言嘲讽：“没出息的东西！”

直至夕阳西下，夜幕降临，桌案上点起了昏黄色的蜡烛；直至霁凉二人都躺在了床上，掌柜依旧没能从他们口中听到想知道的消息。

那掌柜藏匿在黑暗中，狭小漆黑的密室里，只有面前的铜镜上透出一点微弱的光。

越是平常，越是如此，掌柜却越觉得可疑。他认定霁凉二人就是会破坏花朝节大典的人，那道诡秘的黑影便是证据！

只要能找到它……只要能找到它，他就可以摆脱最低等的商人身份，入朝为官，光宗耀祖，受万人敬仰！

这是花仙娘娘给他们的承诺。

倘若，镜中之人足够机敏，能发现铜镜的奥秘，眼前所见之景都是刻意演绎的……

不，不可能的！一定是自己还不够细心谨慎。小二的恐惧明明那么真实，害怕都已经溢出了铜镜！

掌柜的沉浸在自己编织出来的美梦里，受到蛊惑似的上身前倾，他似乎要穿透铜镜，站在镜中之人的身边，亲自探寻他们的秘密。

原来，严谨端正的长相上也能露出这种令人恶寒的贪婪神情……

————

事实上，早在进入这间客房时，细心如发的两人就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罗华的后背自发生起寒气，一股微弱而又不可忽视的力量藏在深处，仿佛吐着蛇信子伺机而动的毒蛇，那目光冷静又残忍，毫不留情地窥探着隐私。

罗华机敏，话到嘴边又一下子转移了话题，他将矛头引到掌柜的身上，只叫幕后之人听得蹭蹭冒火，偷窥的目光中含带了几分他自己都无法察觉的恨意。

霁凉自然也晓得罗华的小心思，与他对视时，会心一笑。

转而，却换上更为凌厉的眼神，仿佛穿透了铜镜，要让幕后之人暴露在青天白日下，煎熬至死！

变化也就发生在一瞬之间，素色的衣袖划过了雕刻有青铜花纹的镜面，时空也随之荡起了一圈圈涟漪。

镜中，闲话家常的画面兀自上演，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气氛松弛又和谐。而现实之中，他们一个端坐在八仙方桌旁，若有所思。一个慵懒地趴着，看向对方紧皱的眉头沉默不语。

罗华伸手把玩着霁凉的衣袖，气氛是少有的凝重。

门外，异乡人也深受花朝节的感染，兴奋不已，他们的吵杂与欢愉似乎都只在另一个时空中，与霁凉无干。

窗边突然传来一阵细碎的声响，像是有顽皮的猫儿，脚步轻盈地踩在了青砖黛瓦之上，想要给不懂功法的人类炫耀一番。

可独立时空里，哪里会闯进什么调皮捣蛋的猫儿？

在霁凉的默许下，窗户自动打开。月光铺撒进来，为窗边那朵纯白无瑕的玉簪花渡上了一层清辉，好似暖玉做的。

“你来了？”霁凉挑眉一笑，月辉透过浓密纤长的睫毛映在他的眼睛里，点点亮光勾得罗华雀跃与荡漾，却又莫名生出一股酸味来。

房屋中的氛围一下子就和缓起来，似乎是沉思过后，有了新的线索。

“怎么样，天界那边查到什么了吗？”

飞来凡间的玉簪花尚未化出能开口的人形，霁凉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口询问。

大抵是因为天界史料众多，足足装满了一整个空间！

不止有古朴的仙术咒法、上古战神的英勇事迹……凡间历朝历代更迭往事全都记录在册。光是《凡间百晓录》就有三十三卷，甚至比凡人自己记载的还要详细。

早前，霁凉就委托了白鹤仙君，一定要在《凡间百晓录》中查一查永乐国国史，听方才那几下清脆爽快的“叩窗”声，想来他是发现了不少有用的消息。

那朵小小的玉簪花飞到八仙方桌上，罗华也收敛地缩回把玩着霁凉衣袖的手，从趴伏的姿势变得端坐起来。

他严肃正经地理了理微乱的衣袍，无论神态如何，却总能从那张脸上感受出几分肆意的邪气。

上好的锦缎织物本就不像他从前的劲装那样易皱，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居然也在意起自己的形象来。

玉簪花停在两人的面前，突然那生动而又柔软的花瓣坚硬起来，好像变成了一朵手艺精湛的琉璃花。

花心处抽出几根浅黄色的花蕊，细密的金丝还在不断地伸长、弯曲、卷边，它们互相交错着，漫无目的地不知是否还要再编出一朵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