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凉更是一惊，他的理智以为罗华说的是歪理，然而，心里的悸动却怎么都按捺不住。

似乎能感觉到在力量的较量撕扯下，嗓音带着黏腻的湿润，微弱的血腥之气在空旷的花海里漂浮。就像是布帛从中间崩裂开来，有什么从内里溢出，连绵不断，难以消止。

莫心软、莫回头，回头了就再也回不到从前。

……而那才是罪孽的开端。

一个痛到跪倒在地，仍旧高昂着头颅，要做最后的挣扎与挽留。一个面朝姹紫嫣红的花海，却低垂着眼睫，藏在袖袍中的手掌勒紧成拳，犹豫纠结，难以跨出决绝的第一步！

二人僵持不休，强行压下的闷哼声，一串一串地传进霁凉的耳朵里。

……终究还是心软的神明妥协了。

霁凉转头去看，罗华的模样惨兮兮。

他似乎陷入一场格外激烈的自我折磨。捂住胸口的手掌不断收紧，指尖抓着里衣抠进肉里。罗华的额间沁出密密麻麻的汗珠，浸湿了脸颊旁的长发，滚落在眼睛里，水渍在眼尾干涸，不知是否哭过。

唇畔染血，滴落在温润的土地上，浇灌生长的嫩芽。他像只啼血的杜鹃，神情悲怆，深情又凄婉，惹得霁凉心疼不已。

虽然，终是在磨砺中褪去了少年的天真皮囊，可他本质里却还是那个会牵起他心绪的罗华。

霁凉无奈地摇头叹息，在罗华面前他总是毫无胜算！

灵力在他的右手掌心里凝聚，点点星子逐渐汇成一朵曼陀罗华……仙花的发丝千万，浓密茂盛，灵光映在霁凉的脸上，将白皙的脸庞衬得清晰透亮，又无比苍白。

他的手掌翻转，力道聚集在指尖，由灵力汇集而成的曼陀罗华便朝着罗华飞去。

“唔……”

一声辨不出情绪的呻吟。

再也不是封印与镇压的仙法，与净化法阵也有所不同，灵力进入罗华的体内好像汇进一池温柔的春水，滋养受伤的灵魂。

法力与罗华同宗同源，一方强势，魔念那方便会弱小，无法恣意作乱。

霁凉的灵力很强，身前那片土地上被鲜血浇灌的灵花也顺带沾光，凝结了沉痛的哀思，恰巧长成一朵杜鹃。

杜鹃在微微凉风里摇曳身姿，想要同自然诉说自己无尽的愁绪。

待罗华缓过一阵，扯痛的嗓子亦不再渗血，他一睁眼便见到了熟悉的铃铛，幽梦铃被灵力催动，发出好听又清脆的声响，牵引着罗华走出那团混沌迷雾。

霁凉近在跟前，似乎只要他一伸手就能触及到罗华的眉眼。

罗华轻嗅着花海里的芳香，也许只是这样就能将霁凉融入骨血。他下意识地抬手，寒风吹开袖口露出丑陋的伤疤，迅速攀上了霁凉的手掌。

十指交缠，难舍难分。

他直勾勾地看着霁凉苍白的脸，眉间缱绻，桃眼妩媚动人。罗华泛红的小鹿眼中褪去了疯狂的魔气，闪过一丝惊艳。

他勉强勾出一个舒心的笑容，好生牵强。

罗华猛地站立起来，一把抱住霁凉，死死地紧贴在一起，根本不管那狼狈流淌的鲜血会否沾染在霁凉的身上。

喉间轻轻地呜咽着，一声一声地唤着：“霁凉……霁凉，我最好的霁凉……”

好像一只体型庞大的小兽，依偎在主人的怀中亲昵。

霁凉也十分配合地抚摸他的长发，青丝泛着柔顺的光泽，正如此时的罗华一样。待小兽停止呜咽，霁凉温柔地擦去罗华眼角的泪：“怎么还哭了呢？”

罗华摇了摇脑袋，满眼委屈，他不舍地望着那只逐渐远离的指腹，似乎仍在眷恋着他的温度：“霁凉，我们永远都不要分开好不好？”

霁凉不答，却默默将怀中之人松开。

他逃避似的错开炽热的目光，无法下定决心，亦不知到底该如何是好。只能顺从本心，生硬地岔开话题：“走吧。”

温存凝固，欣喜的眼中划过一丝落寞，走吧？去哪？倘若没有霁凉，那还有何处可去？

“去百花秘境，总要见一见你的伙伴。数万年来与你一同生长，舒展枝叶、含苞待放，互相依存的，你的同类。”

闻言，罗华微不可觉地松了一口气。旋即，他的嘴角扬起灿烂满足的笑，鹿眼无辜又无害，好像短暂地回到了那个纯粹少年。

“好，我都听霁凉的！”

转而，他却在霁凉看不见的地方，变了脸色。笑容减缓，它是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正义与邪恶在一张脸上交织，难以辨别。罗华的目的得逞，他适时地回想起曾经与霁凉说过的话。

————

那日，秋光和煦，铺撒在庭院之中，也照亮了罗华手中的物件。

他兴奋不已地举起发光的话本子，烂漫无邪地笑看霁凉：“霁凉，话本子都说对一个人好总是有原因的，那你呢，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干净白嫩的脸颊，衬得少年愈发纯粹，好像世间所有的诚挚都比不过他那一个天真活泼的魂灵。

“因为……”霁凉不敢与这样炽热、这样探究、这样充满希冀的目光相对，更不想让明珠蒙灰，让他落寞。

临到唇边，他调笑着将“我要赎罪”换成了别的：“因为，我喜欢你啊！”

眼尾撩拨，独特的嗓音故作诱惑的说了出来，酥麻麻的痒。好像藏在眼中的小鹿逃去了罗华的心间，在心头里砰砰撞撞。

就这么一句话，罗华记了好久。

在恶鬼道时，似乎只要想起这时候的霁凉，就会变得力大无穷。

————

“倘若，你当日没有这么说，兴许我就不会对你有什么非分之想。如今，我们谁也逃不掉了。”

罗华望着霁凉的背影，以口型无声地朝他说着。

邪魅化作划过唇角的一瓣花，刻上餍足与志在必得，轻飘飘的，稍纵即逝。

……

修缮过后，百花秘境亦不见交战过的痕迹，虽说是百花秘境，它却位于整个百花族的最中央。

落英纷纷，温柔缱绻。高楼大厦，古朴庄严。仙神侍者，来往不断。

都说大隐隐于市，谁也不会想到它才是大战的焦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