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是紫华仙子第三次见到霁凉了，却依旧没能与他说上话。

看着跟在他的身后，寸步不离的罗华，路过的一众仙侍都不禁流露出惊恐的神情。纷纷停下了手边的动作，不知所措。

神君大人，怎会带着一个“堕仙”回来？

然而，罗华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们，他看上去很开心，笑意扬在唇角。

罗华的满心满眼里全部都是霁凉，不愿分给别人一分。

霁凉亦不是在意他人目光之人，十分自然地领着罗华上了楼梯，楼上是余下半株曼陀罗华生长的地方，亦是他们初见的地方。

百花秘境里的陈列摆设同它的外观相似，统一的深棕原木色，幽幽芳香沁人心脾。古朴典雅的镂空雕花纹路，同霁凉用过的百花咒印类似，就连楼梯和扶手上都被细致雕刻。

这是先百花神君设置安排的，倘若换作霁凉神君，绝不是这般大气复古的审美。

罗华想，他大概会摆满一墙的醇酿，酒香混合着花香，充斥秘境的角角落落，将他养成一个天生的酒鬼。

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仙侍们听说了九重天上的事，纷纷畏惧罗华的实力。

百花族大战后，他们陷于沉睡，故而，不知罗华从何而来，为何能站在霁凉的身边，只敢偷摸摸地打量着，不敢接近。

于是，霁凉只能看到，二楼静悄悄的，那些孩子不知藏去了哪里，见不到一个人影。

到处空空旷旷。

远处的风从半开的窗户灌了进来，翻开桌案上倒放的书册子，那里原该坐着人的，燃起的沉香余香袅袅……四季如春的百花秘境里，竟然还有些微微的凉。

书房的大门紧闭，法阵环绕其上隔绝内外，却在他们到达门前的时候，那法阵上激起了水面的波纹，会吞人似的，将他们吸入其中，紧闭的木门亦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比起初见，书房的陈列摆设明显是清扫过的，书架上整整齐齐地码放着百花族密谱，古色古香，同记忆里的样子重叠。

霁凉当时正站在门边，一眼就能望尽屋内的所有，在那本《百花族咒法大全》的后头，罗华第一次探出了毛茸茸的脑袋，鹿眼灵动，满是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世界。

霁凉心跳加速，有些不受控制，也许真会还有个罗华从那里出来也不一定呢。

不甚明显的地方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被斩断的半株双生曼陀罗华掉落在地上，烧出些许擦不去的黑印。

霁凉的眼神在扫过了这些不同后，缓缓垂下眼睫，藏住一半的眸子，谁也不知他又在想些什么。

这是罗华第一次直面曼陀罗华的灵力，与他自己施展时有所不同。

他似乎被那团神秘的力量吸引，熟悉的感觉使得他不由自主地亲近。然而，陌生的另一部分又迫使他贪婪地汲取，吸干灵花的所有养分！

罗华狠心摇头，想要驱逐粘黏在脑中的什么。

他双手抱头的时候又不小心露出一截小臂，上头伤痕遍布、毫无章法，一段长长的刀伤没入衣袖，利爪绞弄血肉，长好的皮肉却又被恶鬼一口咬掉！

似乎还能闻到残留在他身上的血腥气，脑中大概也能想到恶鬼一面餍足地嚼着口中的血肉，一面剔除牙缝里的碎肉，贪婪地打量着弱小的罗华。

而罗华本身亦变得有些不受控制：“他才是纯粹的曼陀罗华，生长在天边，纯白又无瑕，所有的仙神都会喜爱。而我，是开在黄泉路上的曼珠沙华，鲜血染红的，让所有鬼魂都心生畏惧。我从地狱而来，尸山血海才是我的最终归宿！”

罗华一声怒吼，鲜红又布满了眼球，像是血蜘蛛结的网。

木门拍打着门框，架上的书页被翻得哗哗作响，幽梦铃铛也发出急促的脆响。正中央的那团灵力却丝毫不受影响，它的周身好似有另一道结界，身处于不同的时空。

那半株曼陀罗华分明就是从前的他！

罗华恍然大悟，他在失控中忽然就读懂了霁凉方才眼中的缱绻。

一声哼笑从鼻尖溢出，自嘲、不甘、落寞兼而有之。

“霁凉，双生曼陀罗华你更喜欢哪一朵？”罗华抬手覆在霁凉的桃眼上，似乎只要他再看一眼池中的仙花，罗华就会嫉妒到发疯。

十指挡去了霁凉的视线，却在最后一个画面上牵动霁凉的心……

明明是个贪婪又霸道的人，神情反而像只被遗弃的小狗，眼中闪着晶莹，委屈巴巴，倔强地不肯摇尾乞怜。

同初见一样，这孩子总能惹人怜爱。

“霁凉，你不要看他，永远不能喜欢他，你要喜欢我一辈子！”罗华亲昵地蹭了蹭霁凉的鼻尖。

就连争宠也这么蛮不讲理。

像只打败“敌人”，带着满身黏腻的口水，和一嘴绒毛，扑在主人的裤脚边上，吐出鲜红的舌，尽情撒娇的小狗。

霁凉只能勉强感受到身前的人影，他双手轻柔地捧起罗华的脸，拇指指尖却触碰到了下眼睑的湿润，特别轻声地叹了口气，好似只在罗华的脖颈间吹起一阵微风，如耳边低语：“怎么这么喜欢哭啊？”

霁凉温柔地揩去眼泪，罗华的泪水却像断了线的珍珠一颗接着一颗，没完没了。

霁凉也不知该如何跟这孩子解释，明明无比聪慧，却又心思敏感得不像话，知道霁凉心有愧疚，便想方设法地安慰他。

恶鬼道都走过来了，这样的人又怎会这般轻而易举地情绪失控？

霁凉喜欢的就是罗华，从始至终，无论他是曼陀罗华，还是如今的曼珠沙华，只有罗华这么一个人。

他也不懂罗华同一朵花儿争宠是个什么道理。

事情发展至此只能当做是个意外，霁凉此行的目的……

罗华哭得酣畅淋漓，自然没有注意到，池中的半株曼陀罗华默默地闪了几闪，似乎要与同伴修建某种联系。

忽然，一股温润的灵力将罗华全部包裹住了，它似乎有着某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像柔软的水，强行使用蛮力是怎么也挣脱不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