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寒的一番话说得眉飞色舞，笑里藏刀。却再难从她的眉眼间读出一点困惑挣扎与悲戚哀伤。

定身符咒被她撕碎的瞬间，门外的结界也随之轰然破碎，好像散落漫天的粉色落英，又恍惚间化作泛光的灵力，消散在夜幕之下。

至此，屋中将要发生的一切都会曝光，无论是对魔族黑衣人，还是高高在上的天界。

院中的阴风呼呼作响，听起来格外清晰。

仿佛置身于旋涡的中心，在猎猎风声中，幻化出“桀桀”笑着的女鬼来。也好像回到了庄严的寺庙，满院的红墙与经幡，鼻尖嗅着虔诚的焚香，突然不知从哪儿飘出一些勾人撩拨的女施主，樱桃小口中无不挑逗轻浮地唤着：“小和尚！”

阴风鬼爪率先与院中的血魔缠斗起来，大概阴风是由广寒炼化的血魔爆体而生，本就与城主府的血魔不是一伙，相看生厌也不止一次两次了。

双方的交战暂时还分不出胜负，血魔的魔力深厚，阴风鬼爪的怨念也不是一星半点的。时不时还会有一些法力的余波逃离出来，撞上墙壁和木门，凡人的小屋失去了保护摇摇欲坠，在法力面前就像是纸糊的，用不了多久，净化阵法就会完全暴露在天地之间。

广寒转头看清了场面局势，双眼放出疯狂的光。这是她头一次觉得血魔如此给力，连带着想起黑衣人也变得顺眼许多。两片乌黑的嘴唇勾起一抹神气的笑，语调也显得得意起来，轻飘飘地下了最终结论：“我的伙伴来了，你们——死定了！”

话音落下广寒便也趁机隐匿身形，藏在阵法里随处可见的魔气中，想要联合着外界四散的法力，摧残困锁她的净化阵法。

“簌簌——”长箭仿若是不知疲倦，前一秒从东南角射向阵眼，下一秒身形却出现在了正前方利落地袭击了霁凉的门面。

罗华不得不动作起来，他的灵力也好像不会竭尽。先是化解了阵眼处的危机，又在长箭将要靠近霁凉的眉心，威胁的箭风掀起他额前细碎的发时，它被狠狠地击中，疲软地掉落地上，化作乌压压的魔气消散出去。

与此同时他甚至还可以甩去一道泛着灵光的符咒，把那团莫名现身的魔气拍散。

“呃唔。”夜幕中传来一串广寒的痛呼，随之还有隐忍的喘息。

倔强偏执的广寒还是不知疲倦地藏匿着，终于等到她狼狈现身后，又不知死活地仰天呐喊：“阴风快来助我！”

然而，她等来的却不是呼啸而过的风声，阴风鬼爪处在旋涡之中，就连抽身前来的欲望都没有，好像与血魔的混斗都能上瘾似的。

广寒见到了天边的一点异常，白透的光亮刺穿了云层，铺天盖地，以人力遥不可及的速度席卷而来。

白光却怎么也照不亮她的一双眼，雾蒙蒙一片，显得是那么迷茫。广寒悄悄攥紧手中再次凝聚出来的长箭，冰冷的箭身硌得她莫名有些心慌。

小城的四面八方都已被白光覆盖，一堵直插云霄的封闭屏障，逐渐向着城主府的方位靠近，也要将它包围起来。仅仅只是一寸之隔，外面是充满希望的白昼，里面却是危机四伏的黑夜。

“是幻境。”城主从破败的小屋中，凝望不远处那片折射出的七彩亮光，口中喃喃自语道：“……我的幻境。”

一向呆滞的城主大人，眼里突然有了色彩，居然露出毫无遮掩的向往。

原来，确实如霁凉猜测的一样。

那夜小城遭遇祸患后，城中的百姓死伤无数，血流成河。城主心怀大义，不忍无辜百姓在悲伤与绝望中了此一生，故而抽离出他们的魂识，造出如此庞大的幻境。同时，她再以毕生的法力，将害人不浅的魔族势力封锁在小城中。

也由此，引来了黑衣人的目光。黑衣人欣赏她作为凡体肉胎却有着如此巨大的灵力，于是将她囚禁在城主府中的一隅，日日夜夜都要广寒逼迫她喝下入魔草的药汁，欲将她彻底堕落成魔。

这是黑衣人与广寒的约定，同时，也是黑衣人对广寒的禁制。

奈何，城主赤忱，软硬不吃。

————

白光终究照亮了整座小城，高高的屋檐上琉璃瓦反射了耀眼的光，好像城中那条波光粼粼的小河。

亮光刺眼中，能望见不远处的广寒，她猛地吐出一口浓郁深红的血来，血点四溅。广寒单膝跪地，一手拄着弓箭，一手抚摸上前胸那早已模糊了皮肉的血洞。逆着光看不真切她的神情，只从那剪影中读出了倔强与疯狂。

原来，她已是强弩之末。

霁凉虽是勾起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心中却默默叹息，广寒又何必如此，什么时候连活下去也变得需要豁出性命？

分明，在场的这些人谁都不想要她死。

净化阵法中，罗华望向那些牵扯住血魔的阴风鬼爪，满心欢喜地回头，竖起标准的一根大拇指，不遗余力地夸赞。也许是映到了漫天的白光，他的双眼亮晶晶的：“霁凉，得亏你想的周到啊！”

说长不长的时间，白光褪去，温和的风卷起众人的衣摆，是今晚最难得的平静和谐。

周遭的环境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们站在了小城中有名的登高楼里。据说年年都有进京赶考的学子，赶在中秋这天登上此楼，沾一沾“登高”的喜气。

二人过来小城几日，对于这种突如其来的巨大变化，已经习以为常。缓过最初由黑转白的不适应，便会应对自如。

高处的强风吹得衣袍猎猎作响，八月十五已是初秋，空气中时不时地还有些冷意，凉飕飕的。

不禁让人想说道一句：“天凉好个秋！”

睁眼间，就不见了广寒的身影，也许是她自己跑了，也许她不知被带到了什么别的地方。

登高楼上他们与城主站成了一排，远远地眺望小城的繁华，明灯万家，语说欢笑。顿时，叫人升起一股对凡间尘世的眷念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