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幻境已过黄昏，地平线的尽头只余一抹金黄色的霞光。

卖花灯的小贩早早地将花灯铺上街道，经营他的生意。酒楼老板也挂出鲜红的大灯笼，招呼起自己的客人。卖糕点、卖冰糖葫芦以及卖些小玩意儿的也陆陆续续地走上了长街……

小孩迫不及待地奔跑在街上，发出银铃般清脆的笑声。

“城主大人！”身后传来一阵小声的议论，有人惊喜地开口，出声后才发觉自己的鲁莽，既腼腆又忍不住说道，“您的病终于好了吗？”

不怪少年忍不住，因为城主大人是他们心中的信仰，是小城的英雄！

城主恋恋不舍地收回远眺的视线，转身望向说话的人。原来，是几个前来登高赏灯的少年少女。说话的男孩被围在了正中间，有着一双赤忱的眸子，毫无遮掩地暴露出自己的担心。他被周围的同伴小声调侃着，不知不觉得羞红了脸颊。

城主的目光柔和，就好像银灰色的月光一样，将这些少年全部放在了眼里。她受到孩子们真诚的感染，笑容温暖却似乎饱含着歉意，太阳的余晖落在她的发上，镀上了一层金黄，忍不住让人想要亲近。

这不禁让少年浮想联翩，当年拯救苍生于水火的女神就该是这样的吧。

“是啊，今日过得还开心吗？”城主的情感有一瞬间低落，随即她轻叹一口，“会不会怪我……当时没能把你们救出来？”

谁知，那羞涩地少年还是傻傻地笑着，他只觉能跟城主说上话便是莫大的荣幸，又一股脑地吐出了心中所想：“当然开心！城主大人能圆了我们的遗憾，不只是兴奋，我们再怎么感谢您都不为多呢！”

少年人的话里全然没有伤春悲秋，一个个洋溢着红扑扑的笑脸，就像罗华遇到的缘儿一样，好像不知死亡为何。明明都已经是死了的人，却还能牵动旁人的心，比起广寒，他们更像是活着的。

也许，真有这么个美好完满的世界，让他们生活在其中吧。

“好了，我们不要打扰城主大人了，她还有事要忙哩！”少女脆生生地打断了少年的崇拜，也剪断了城主心里的惆怅。

她用着最活泼、最轻快地语调催促着，半点也不会惹得他人的厌烦：“我们去看看花灯，上次见过还是在上元节呢，半年过去了，我要站在登高楼上最好位置俯瞰！”

那姑娘笑起来的一双眼睛好像弯弯的月牙，无端地化解了城主心中的负罪感。

待少年们走后，登高楼上也陆陆续续地进来了好些人，欢声笑语、侃侃而谈，默契地没有避开谈论现实世界的灾祸，或者说，他们似乎并不在意明天的结局。

幻境破灭后，将要去往何方，大抵都没有手中的一碗佳酿来得重要。

“说来，我还没有好好感谢你们。”沉默着，城主郑重地望向霁凉开口道。

幻境之中，她身着浅灰色云纹暗绣锦袍，简单地将长发绾起，点缀几朵雕刻成精致桂花样式的水墨飘花翡翠，低调却不失贵重，温柔又显得典雅。实在难以再回想，她半刻钟前还是一身狼狈。

城主盈盈一拜，端的是诚心诚意。既有女儿家的娇柔，又有身为一城之主的刚毅果决，敢爱敢恨：“多谢你们将我从入魔的痛苦中，拉回了本心。也万分感谢公子心怀悲悯，救了我城中的百姓。”

似乎是有些难以启齿的，城主顿了一顿。

“广寒……广寒她已疯魔，丧失人性，倘若不是你们，我那些幸存的百姓就算能活过一时，怕是也难逃他日的灾祸。还请公子千万要救救他们！”

说话的时候，城主正要再拜。霁凉自觉不肯再受她的全礼，于是半侧着身子，以灵力制止了她的动作。

察觉到肘部阻挠的力道，城主轻轻一笑。接着，便听山间清泉般清冽的声音自她的头顶上方传来，不仅悦耳也能短暂地缓解心中沉闷的燥热：“城主大人谬赞了，是上天有好生之德，他听闻了您的事迹深受感动，也知晓大人的不易，所以特意安排我们相遇，前来助您一臂之力！”

霁凉的眉眼扬起毫无掩饰的明媚笑意，这种过分美好又充满许多机遇的哄人的话，他似乎对谁都愿意说上一句。

可是，偏偏就是受用，屡试不爽！

天边，最后一抹橙红色的霞光也被织女仙子收入百宝囊中，不知将来要作为哪位仙神的锦衣玉袍。

黑夜重又将大地笼罩，现下也该轮到婵娟仙子登上舞台了。银辉洒满了小城的角角落落，中秋之夜的月亮居然又亮又圆。

长街上的人家也不甘示弱，一个个点着大红灯笼，沿着道路河流，就像一条卧在地面上蜿蜒盘旋的巨龙，一时间难以分出胜负。

倘若……她能再多一些本事，倘若时间可以定格，小城永远都能这样安居乐业的该有多好啊！

然而，幻境又怎么可能变成现实呢？

身为城主，她的心中始终不能释怀，强装的笑容都是凝重的。只能拙劣又生涩地转移话题：

“进入幻境前，你们二人是在打什么哑谜？”

“……”

原来，当时霁凉二人相视一笑，他们不约而同地回忆起，第二次从幻境当中回到现实之后发生的事情。

————

眼睛重新适应黑暗后，站着的地方不曾发生改变，却不见了广寒和黑衣人的身影。

阴风在耳边呼啸，枯枝烂叶承受不住强劲的风力，“噼噼啪啪”好似折断的人骨头。

阴风既耿耿于怀霁凉对它们的欺辱，又碍于他高强的法力，只敢做出这些动静吓唬吓唬黑烟魔气，却不敢再次靠近霁凉半步。

罗华尚且沉浸在他们与广寒商量的合作中，想着赶快去看看她究竟要搞出什么名堂，当即催促：“广寒仙子已经不在了，我们也快些过去吧！”

“先别着急。”霁凉又拿出了腰间的折扇，拦在了他的胸前，“不是好奇我假意答应了与广寒的合作，实际上想要做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