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还是一动不动地打量着他，好像坏掉了的提线木偶。

突然，死鱼一般的眼球缓缓向下移动，罗华浅浅地松了一口气。只是还不待他活动活动僵住的腕子，随之而来的，是更为骇人的压迫感。

那毒蛇一样冰冷的目光居然停留在了他的喉结上！脖颈间的那颗小巧玩意儿忐忑不安，像只孤立无援的小动物。

然而，此刻神经紧绷的罗华并不曾瞥见一旁的霁凉，更不知他的神情严肃。

霁凉用着别人的样子，将嘴巴抿成了一条锋利的直线，上下两片唇瓣正暗自发力，相互较劲。倒三角的眸中凝结成了一层厚厚的冰面，下一刻似乎就能从中迸发出冰封千里的威力。

早在小桃停下步子的时候，霁凉就藏在手边画了一道进攻的符文，若是小桃更进一步，他便要挥手落下最后一笔，彻底将木偶击碎。

好在，小桃只是“单纯地打量”了罗华一段时间，随即诡异一笑，将视线放到霁凉的身上来。

她对上那双藏着锋利的冰块的眼睛时，真像是一只没有心的傀儡，一点也不发怵。

“大人请您过去，说是有要事相商。”

有些心知肚明的真相小桃姑娘并没有点破，足够彰显出她家主人邀请的诚意。

既然已经发现了身份，霁凉便摇身一变，似乎是有虚幻的花瓣凭空出现，在下句话说出口之前，将他包裹起来，两人又恢复了本来的面貌。

霁凉那独特而清冽的嗓音格外引人注目，听起来十分可靠：“劳烦小桃姑娘带路了。”

二人只是藏在树后墙上时，粗略地见过城主府的景致，树木参差，假山怪石更是数不胜数，别有一番青葱色的韵味。

然而，真正身处其间，走的路越多时，反而开始埋怨起那些错综复杂的小道来。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才从东院去到了西院。小桃姑娘的步伐鬼魅，该是很“贴心”地放慢了步子，才使得她以为的普通人能跟上她的速度。

“叩叩——”

依旧是两下平静的敲门声，不知为何从那张木讷的脸上，居然能看出更多的恭敬与虔诚来。

小桃姑娘沉着冷静地推开了一扇木门，躬身做出“请进”的姿势，微微敛起了她的下颚，看起来就像个兢兢业业的普通侍女。

罗华才从她那双死鱼一般骇人的眼里缓过神来，不禁又悄悄地打了个寒颤，他心中已然认定了广寒就是坏人，连带着仅此一步、看不真切的小院，都觉得是龙潭虎穴。

此时，不得不要批评，神魔鬼怪、江湖武侠的话本子看得多了，难免会有他这样的想象力，唬人不成反倒是吓了自己。

“请。”

小桃姑娘在一旁催促，她自觉地往一旁走去，停留在了门外。

还未进门，便有人率先开口说道，语调中夹杂着惊喜：“我们之前见过的。”

小院中只有她一个飒爽的背影，高挑纤细的身材披上泛着银光的盔甲，精巧繁杂的弓箭背在身后。

微风乍起，吹翻了院里的落叶，同样也吹动了那一条长长的高马尾。

见到这样的广寒，心中自有一种说不出的美感，叫人忍不住好奇。好奇她此刻面容、好奇她的潇洒英姿，更好奇她在凡间的身世背景。

再见一次，罗华也不得不承认他还是会被表象蒙蔽。

好一个正义凛然的形象，她怎么会是这场灾祸的幕后黑手？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正慢慢朝着自己靠近，广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脚步却在隔了一段距离后就沉默了，两人一左一右地站定，动作同步到，好似他们本该是默契的一体！

霁凉没有答话，只是肆无忌惮地打量着这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小院。

说是熟悉，原来是小院的布局与困锁城主的那间有些相似。而陌生感则来自于小院的景致，这一个没有光照的地方——虽然此刻该是阳光最灿烂的时候。院中却是阴沉沉的，犄角旮旯处始终藏着见不得光的黑暗。

自进入由怜爱所造的幻境后，便再没见过别的比这儿还要阴暗。

广寒悠悠地转过身来，神情看上去并无不妥，她的唇角挂着伪装正派的笑意，曾经冷淡的眸子里全是虚伪的怜悯。

她淡淡开口：“冒昧请你们前来，是想谈一笔交易。”

话音落下后，广寒的神情里带着几分得意，她自认为将真正的目的掩藏得很好，再次直视霁凉的眼睛时，以最直接的姿态拉开这场“谈判”的序幕。

她笃定霁凉会妥协，没人在见过那些不人不鬼的怪物后，还能不动声色。筹码几乎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广寒也就变得愈加胸有成竹。

“交易？”霁凉面露困惑，似笑非笑，“我们不过是两个普通人，今日之前都不信什么神仙精怪的，更不用说江湖术法。若是答应了这笔交易，首领怕是要亏啊。我虽顽劣，最是舍不得姑娘吃亏了！”

霁凉早前就恢复了本来的面貌，此时还不忘尽心尽责地扮演纨绔公子哥，一双魅惑的眼睛仿佛要勾了广寒的七魂六魄。

“霁凉！”罗华惊呼，带着娇憨的埋怨开口，他瞧着青年的侧脸，又默默地压低声线，“你怎么能这样看着她！”

广寒一声冷哼，像是没听见罗华的话。她瞧不惯霁凉那幅油嘴滑舌的模样，也没有耐心与他的推脱之辞争辩。

若只是寻常的普通人，怎有能耐躲过黑烟魔气的埋伏攻击，怎会避开卫兵领队的视线，悄咪咪地混进城主的病房？霁凉编造的说辞，她一个字也不信。

广寒的眉间已经染上了隐隐的不耐：“怎么样，考虑好了么？”

“大人只说着让小人考虑，却没有说明是什么交易，小人若是草率地答应，怕是有失妥当。”霁凉面色从容就是不松口，有模有样地弯腰作揖，“最重要的，小人还是担心您会吃亏啊！”

罗华的视线在对峙的两人间来回逡巡，尤其是在感受到广寒眼中高涨的杀气，却又不得不暗自浇灭时，心中不由得为霁凉竖起一根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