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寒强压下内心的怒火，自从她当上了凡间的领队后，便再没有从前的冷淡清远。在她的心中，总有一团燃起的火苗，时刻灼烧着她的理智。

眼下目的还未达成，需得十分克制。

广寒吐出胸中的一口浊气，开口时又是伪装出来的正派腔调。

“你们也见过城主了吧，呵，她那种不人不鬼的样子，你们难道不害怕吗？”广寒重新扬起笑容，是表里不一的那种，“这里的一切都是她做的，她为了一己私欲与魔族人勾结，将我们的小城变成一座囚笼，沦为她炼化血魔的丹炉！”

霁凉适时地露出震惊的神情，好像提前与广寒串通好的，一唱一和。

“我还记得中秋那夜，本该团圆的日子，月亮比往常的都要大，又亮又圆的。耳边充斥的却是哭爹喊娘的求救，满目都是血淋淋的红色，那些魔族人以杀人取乐，以死人的怨念为食。很快，小城便沦为魔族的乐园，活人的坟冢。城主铁石心肠，可我放心不下偷生的百姓，想要带着他们逃出城去。”

广寒似乎沉浸在悲痛当中，这个向来坚强的姑娘居然红了眼眶。

若不是罗华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城主身上那萦绕不去的悲伤，怕是真就要相信广寒编造出来的鬼话。

“可是……可是她是城主啊，曾经救我于水火，给我新生的城主大人，居然，不肯给我们留下一条活路！她将死者的神识豢养在幻境当中，以法力封锁住城门，只进不出。黑夜，活着的人不得不东躲西藏，谋求生路。白天，我们又必须陷入幻境之中，日复一日，生生世世困锁其间，无法逃生！”

“就因为如此，所以，我更要亲手将她伏诛。只有罪恶的根源死了，我们这些偷生的人才能得到向往已久的自由。”广寒泛起微红的眼睛里都是痛心疾首，“我要你与我合作，杀了她！”

终于，兜了一大圈子说出自己的最终目的时，广寒的眼里迸出一道寒冷的杀意，她很迅速地掩藏下来，心跳都比平常快了许多。

霁凉凝视着她的眸子若有所思。

这样的神情落在广寒的眼里，似乎是“真相”过于残忍，他还在仔细考量。

实则，他早与罗华在通灵法阵中聊得欢快。

“霁凉，你相信她说的话吗？”

霁凉勾唇一笑，眼里露出的光亮是与广寒对视时没有的强势：“一个字也不信！”

不过，广寒说的幻境是由城主所造，只有掐灭源头才能打破虚幻，冲破封锁的小城，倒是值得考量。

若是城主的死亡会导致满城的黑烟魔气四散各方，那么这位广寒大人的夙愿更是实现不得了。

“巧了！我也是。”罗华与他颇有默契，展露笑颜时，两颗洁白的门牙暴露在空气中，看上去居然有些不怀好意。

“那你觉得广寒为什么不亲自动手，非要找上我们？”

霁凉斜睨他一眼，仿佛在看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嘴上却耐心地与他解释：“想是她与黑衣人的合作出现了嫌隙，黑衣人要留城主的性命，同时又对她下了某种禁制，广寒才不得不如此的吧。”

“不过，这北国属实怪异得很，先有国君启用魔族的兵力，又有将领肆无忌惮地与他们勾结，陷无辜百姓于水火。”

看来，等广寒的事情全部了结之后，还要禀报天帝，遣人下界来好好清算北国内部的魔族势力。

捉摸不透的太阳不知在什么时候躲进了云彩里，让本就阴沉的小院愈加灰暗。

好似夏季的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抬头的瞬间便是乌云密布。霁凉推测，该是幻境的时间已到，又要回到现实中的黑夜里去了。

霁凉抓紧最后的时刻，先假模假式地答应与广寒的合作，他“战战兢兢”地抬起手臂将掌心正对着她，粉淡的薄唇一张一合：“击掌为誓！事成之后，大人会让我们安然无恙地离开吧？”

“击掌为誓。”广寒迫不及待地向前一个跨步，与他的掌心相对，面上露出轻松而惬意的笑容，“那是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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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像是一只巨大的猛兽，猛地张开满嘴獠牙，一下子就将虚幻的美好撕碎，它似乎还不满足，丑陋的鼻间吹出一阵骇人的气息，深灰色席卷了整座小院。

熟悉地阴风仍在耳边怒号，只敢仗势欺负欺负墙角瑟缩的黑烟魔气。

霁凉挥袖唤出照明的星子，空旷萧瑟的街道上哪里还有半点别人的影子？

尚未交流的小城里最后一位关键人物——黑衣蒙面人，不知又往什么犄角旮旯里打洞去了。

罗华的眼睛始终都是盯着霁凉的，自然也没有遗漏掉他眼里一闪而过的精光。大约从他饱受魔念的摧残，在桂花树下醒来的那一刻，世间所有的新奇玩意儿在霁凉面前都变得黯然失色。

他贪恋霁凉掌心里的温度，痴迷他眸子的鲜活气……

是的，就是“鲜活气”，如果不是来到了凡间，霁凉就算再活个上万年也不会与这个词沾边。

毕竟，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了。

罗华在心里将面前人一遍一遍地临摹刻画，生怕下一个转身便会跌进万劫不复的深渊，漫长的余生与他再不相见。

阴风不知疲倦地在长街上狂奔低吼，压得路边的枝干“哗哗”作响，原来魂灵在失去神识后，胆子也变大了不少。

“霁凉，接下来我们要按照约定好的，赶去与广寒仙子汇合吗？”罗华有些不自然地眨眨眼睛，露出一排没心没肺的牙齿，笑嘻嘻地问道。

果然，霁凉的观察力是极其敏锐的。

令罗华贪恋的温度轻柔地抚上他的头顶，顺着额前的一缕长发，撩人的指尖刮到了他的耳廓。只要呼吸就能闻到独属于霁凉的百花香，羞涩的红悄悄地爬上了罗华的一侧脖颈。

霁凉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让暴露在视野中的罗华无处可逃。明明不是烈酒，嗓音却十分醉人：“这是怎么了，突然心不在焉的？”

罗华贪婪地深吸一口，让清冽的花香充满了鼻腔，以毒攻毒般压下心底的那点悸动：“没什么，只是在想霁凉的好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