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华这才注意到，原来隐蔽的角落里还围坐了一群人。

这些人几乎都是妇女幼儿，个个面色蜡黄，看起来营养不良。他们瞪大一双眼睛，眼中流露出满满的恐惧，比起这座边陲小城中城民们的惧怕还要多些。

这不禁让人心生疑惑，他们这些老弱妇孺到底经历了什么？

方才哭泣的孩子就坐在人群中央，许是经受不住这般沉重的气氛，亦或者他也能听懂什么。

察觉到霁凉二人打量的神情，孩子的母亲偷偷将他往自己的怀中藏了藏。

那孩子不算胆怯，虽年岁不大，却经历了不少，他悄声在娘的耳边问道：“阿娘，我们是不是再也不能回去，再也见不到阿爹了？”

眼见瞒不住了，老板娘告诉霁凉，他们这些人不是边陲小城的居民，而是北国逃亡来的难民。

据说北国腹地的一些地方发生战乱，不知是哪国的士兵突然占领他们的小城，城中杀戮惨重，拼死拼活才逃出来这么些人。

“不只我们这座小城，别的地方也一定有这么群难民。此事在北国闹得沸沸扬扬，公子，你们不是北国的人吧？”老板娘并没有太大的诧异。

在她看来，不管北国人与否，如今他们处境相当，就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霁凉神色从容、莞尔一笑，心中不免赞叹起老板娘的敏锐嗅觉。

老板娘虽爱惜钱财，可她心性纯良，比起天界某些披着慈悲外皮，却什么也不作为的神仙好上太多。

阿娘温柔地擦去孩子脸上的泪水，不知不觉她也红了眼眶，只一个劲地抱紧这个聪明懂事的好孩子。

封城之前，城主早将心怀牵挂的百姓都放了出去，若是孩子的阿爹还在，阿娘又怎会待在城中，静静等待晨曦的宣判？

“原来，昨夜的动静竟是你们发出的？”罗华恍然大悟，困扰他许久的谜团总算揭开。

听闻此言，阿娘面露愧色，她轻声道歉、染着哭腔：“实在抱歉，两位尊贵的客人。昨夜我的孩子腹痛难耐，彻夜难眠，我心中焦躁，不想竟冲撞到公子，惊扰了公子的好梦，害您多虑了。”

孩子亲眼看见阿娘的神情，他心中也渐渐生起愧疚之情。只是这愧疚不仅对罗华，还有对自家阿娘的。

罗华本意只是想找出声音的来源，经过一夜的消磨，早就没有责怪的意思，更何况别人的态度如此谦卑。

“我们算不上尊贵，您也绝不是冲撞，夫人不必放在心上，我们没有责怪您的意思！”罗华连连安慰，生怕孩子的娘以为他不够诚心，将愧疚藏在心里，罗华还想解释几句，“只是……只是我……”

可是罗华嘴笨，纵使心中有着千言万语，却都无法顺利说出口。故而他只能将希望寄托于霁凉，他相信以霁凉的聪明才智，总能明白他想表达什么。

纯澈的眼眸里满满都是期盼，他焦急地指着自己的嘴巴，支支吾吾了半天就只能发出个“我”字的音。

罗华的双颊微微发红，连指尖也都染成粉色，差点就要上蹿下跳地来表达自己心中的急切。尽管他的个子逼近青年男子，可这行为举止，以及遇事的心态，总归还像个单纯少年。

霁凉很享受这种被人依赖的感觉，心中油然而生一种满足感。

霁凉的笑意就像一朵墨梅，逐渐晕染了整潭春水，眉梢朱砂似乎也变得艳红：“只是我这弟弟，睡前看多了话本子，总担惊受怕，听到一丁点的动静，就爱幻想是什么妖魔鬼怪。真要说起来，冒犯的人应当是他。”

这一番玩笑似的话倒算缓解了客栈里的凝重气氛，甚至还有好些人忍不住笑出声来，一下驱散了心头的沉重。

战后逃生的他们，眼中的恐惧似乎也减少一些。

反观罗华，他的面色红得好像将要滴出水来，一半是焦急，一半是羞涩。他望向周围的夫人和老人，他们目光慈爱，竟让罗华的心中升起被宠爱的幸福感。

“小哥哥也喜欢看话本子？”阿娘怀中孩子一脸惊奇，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志趣相投的伙伴，孩子脸上的兴奋多过惧怕。

小孩子絮絮叨叨，毫不吝啬地分享自己的喜好：“我也爱看！那种妖怪神仙的，一看就能打发一下午的时光，根本停不下来！哥哥！你喜欢看哪种的？”

说到喜爱的东西，男孩的眼里发光，滔滔不绝。

“只是……”霎时间，小男孩的神情又变得落寞，“我的话本子都在家里，现在身边没有话本子了，阿娘也没钱给我买。”

年纪小的男孩总是崇拜年纪比他大的，年纪大的男孩总是宠爱年纪比他小的，不管天界凡间都是如此。

只听得叫他一声“哥哥”，连耳根子都要酥软。

罗华也不例外，他嘴角满意地上扬，可能连自己也不曾注意得到。罗华很是乐意塑造一个慷慨大哥哥的形象，尽管那些话本子并不是他的。

正主霁凉就站在罗华的身后，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他。

罗华拍拍胸脯保证：“不就是话本子嘛，哥哥那里有好多，任你挑选！”

小男孩禁不住话本的诱惑，却又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娘亲的意思。娘微微颔首，男孩像是得到了什么天大的恩惠，迫不及待地牵着罗华的手上楼。

一段活泼欢快的小对话，让众人都冷静下来，神经也不似先前的紧绷。

老板娘斟酌用词，生怕惹得神经松懈的他们又颤颤巍巍起来：“各位也都回去歇息吧，国家的事情听过就罢，咱们老百姓怎样都是要生活的。至于城主大人……”

讲到城主时，她的眼神似乎有些迟疑，今日这个时候，她也摸不准众人心中的想法。不过，说起替城主辩解的话，老板娘义无反顾。

“城主大人总归有他的考量，去西岐……肯定好过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几十年了，城主为人处世到底如何，咱们这些人难道还不清楚吗？”

最后一句话不止是说给客栈里的人听，还是想告诉所有心存质疑的小城城民。

“城主大人宅心仁厚，若不是得了他的默许，我们如今还不知要在什么地方漂泊流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