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得正好，霁凉随手打开折扇，将他与罗华的视线隔开。透过扇骨的缝隙处，依稀能见他的薄唇上扬微微一笑：“进！”

霁凉在朗声说话时，嗓音中带着一种少年人才有的清澈透亮，仿佛是山间流动的清泉、纯净又治愈。

等到罗华能再见霁凉的双眸时，他就已经坐回原处，端起杯盏，折扇也被他顺手摆放在矮榻上。

小厮拎着沉重的水桶进来，敏锐地觉察到，这二人之间的诡异氛围，不比先前和谐。

罗华并不在意小厮的目光，他依旧曲肘撑在茶几上，默不作声。但他也不看向霁凉，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小厮尴尬地假笑，打破了怪异的沉默：“客官，您要的热水送来了。”

小厮打量他们，他不知二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只是“求生欲”让他下意识地觉得，尽快离开这里是最好的选择。

只见，霁凉和善地朝他点了点头，殊不知，在诡异气氛的衬托之下，他的笑容显得怪异非常。

小厮的后背陡然冒出冷汗，只能靠说话壮胆：“天色渐晚，二位客官也早些歇息吧。”

静默一片，没有回答。

小厮逃也似的放下水桶，如临大敌般故作镇定：“客官若无别的吩咐，那小的就先下去了？”

小厮满眼希冀地望着霁凉，比起那个正在散发诡异气场的少年，似乎看上去“一脸和善”的霁凉更容易交流？

“你先回去吧，早些休息。”

有了霁凉的准许，小厮迅速关上木门，下楼时，心中恍然有种劫后逃生的喜悦？

果然，他的直觉没错，“一脸和善”的人更好说话。

霁凉收回看向木门的眼神，再次望进少年的双眼里。

罗华维持着原样一动也不动，无人知晓他在思考什么，竟已这般入迷。

“啪！”

折扇与罗华的皮肉来了个亲密接触，随后，它又被随意地丢在矮榻上。

“诶呦！”罗华猛地挨了打，身上一点也不疼，却足够他回神。

罗华捂着右肩，满脸委屈，少年的嗓音温柔而又粘腻：“霁凉，你打我作甚？”

霁凉抱臂扫视，桃眼多情而魅惑，将他全部神情尽收眼底：“想什么呢，竟这么出神？那胆小鬼都被你给吓跑了。我竟不知，我们罗华小仙君年纪轻轻，居然生了这么一副凶神恶煞的面孔？”

说着，便要伸手去捏他的脸颊。

罗华一手打掉，气鼓鼓的：“你分明就是在胡说。”

罗华生得俊俏又阳光，虽不比得霁凉的绝世无双，但也绝对说不上凶神恶煞！

霁凉讪讪地收回那只不安分的手，摸上自己的鼻头，嘴里却分毫不肯饶人：“你这破小孩，怎这般的不配合？”

罗华不服气，可他又揍不过霁凉，只能暗暗打算，如今吃的亏将来可是要全都还回去。

只这一个愣神，不曾反应过来，他又被霁凉摸了脸。

一触即分，却仿佛就得了无限的快乐。

“好了，不闹了，快去睡觉吧！”霁凉柔声说道，这会儿到像个稳重的长辈。

罗华心中有苦也无处诉说，刚刚闹的，分明也不是他！

他晕晕乎乎地转过身去，脚步漂浮着朝向软床的方向……

不对！

罗华猛地回头：“霁凉，你还不曾回答我的问题！”

霁凉一愣，还是哄不过去吗？

这个问题，不是霁凉不愿回答，而是他自己的心中也很茫然。

关于百花族之事，他到底是怎样想的，是算计之中、胸有成竹，还是预料之外掺杂些许迷茫，亦或者混合了所有更为复杂的情绪？

霁凉自己也讲不清楚、说不明白。

他一边整理着矮榻，让它看起来更像一张供人休息的小床铺，一边又刻意同罗华打趣：“再不回去，你可要睡矮榻咯！”

罗华不动，依旧模样认真地盯着他，好似非要在今夜问出个所以然来。

事实上，面对这样死缠烂打的罗华，霁凉大可以板着一张脸，然后再故作严肃地斥责他！告诉他旁人的难言之隐，无论善意与否都是万万问不得的，更不必说穷追猛打、刨根问底。

想来，那乖巧的孩子肯定也能乖乖听话。

然而，就是因为清楚罗华是个很乖巧、很懂得分寸的孩子。所以，霁凉才不忍心用冷水浇灭他的热心。

因此，霁凉只能“费劲”地与罗华周旋。

像这般打不得、说不得、又骂不得，极其耗费他耐心的，记忆里似乎也只有罗华一个？

“唉！”霁凉无奈叹息，绝世无双的人，就连叹息都是那么美好，“你这破孩子，怎么生了这么个倔脾气，往后讨到仙侣可不能这么对待人家。”

霁凉本就是随口一提，却不想罗华突然眸色一动。

他冷不丁开口：“霁凉以后也会有仙侣吗？”

霁凉顿时哭笑不得。

分明还是那个纯善的模样，怎么今夜就突然变得这般难缠，不禁让人怀疑他这是怎么了。

“小孩子家家，整日里哪来这么多问题？我可要去休息了，明天起床浑身酸痛，可不要说是我欺负了你。”

说罢，他将手边的棉被铺平，抬头望一眼罗华。

今夜的罗华当真是很不对劲……

就算他是霁凉，活过万年、几乎无所不能的霁凉，可“几乎”终究是“几乎”，他也有搞不定的时候。

霁凉利落起身，再优雅地掸平衣摆。尽管锦衣的布料很好，就是与“敌人”大战三百回合，也能飘逸自如。

随即，霁凉便径直走了，再不管不对劲的罗华。

矮榻到软床的距离也没有多少步，可在绕过屏风时，霁凉却心生烦躁。

“仙侣？”他忍不住自嘲一笑，桃眼突然变得凌厉，好似方才那个耐心哄着罗华，谈笑风生的青年不是他。

沉默良久，又听他轻声低语，嗓音紧擦着唇畔而过，深沉又低迷：“究竟有谁会喜欢这么个生来凉薄，偏偏又爱故作多情的人呢？”

……

今晚注定是个难眠之夜。

霁凉如此，罗华亦是如此。而长久生活在这座小城里的人们更是难以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