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悬，已过半夜。

远处高山连绵，不知它们蔓延至何方，就像这座小城里的人们，今夜提心吊胆，最终将会何去何从。

城里小巷上漆黑一片，不见半点烛光。

月光铺散在凡间大地上，城墙上若隐若现的小黑影子，忙忙碌碌。

他们保家卫国，只为守护小城最后一段属于北国的时光。有明月担保，散云作证，士兵们恰到好处地藏匿在夜色里。

起风了，黄沙弥漫，空气中似乎满是阳光的味道。黑夜是一只贪婪的饿兽，它吞噬了扬起的黄沙，不给留下半点光明的希望，顽劣又神秘。

北国的昼夜温差很大，明明还是秋季，却好像入了深冬一般。

守卫的士兵们下意识地拢起自己的外衣。

这位小伙子不是北国的正规军，连件像样的兵甲也没有。只是白日里听说家国有难，他匆匆赶来城墙，在慈母的再三叮嘱下，只来得及披上一件宽大的袄子。

“今夜，大家都要打起精神来！”空旷的城墙上，声音传了好远。

这一声独属于北国的军官，粗犷中又不失威严。

其实，不必小队长提醒，士兵们也知道，今夜是最后一夜了。不为旁的，就是为了身后的家园，每个人都不能松懈。

恰好那队长行至小伙子的跟前，他开口说话时，半空中已升腾起白雾。

小伙子瑟缩一下，不知是冻的，还是被那声给惊吓的。

队长望向小伙子，这个才进军营便要放哨守卫的新兵蛋子。他眉头紧皱、似笑非笑，轻声凑近在新兵的耳边：“吓到了？”

小伙子有种说不上来的胆怯，他不敢直视队长老鹰般锐利的目光，支支吾吾，声音细若蚊蝇：“没……没有。”

“大点声！”猛然提高的音量，今夜，小伙子不是第一次被他吓到。

顺带也殃及了鱼池。

“没有！”这一声回答极具血性，叫天地都为之震撼。

就连队长都满意地笑了。

这个小士兵的反应不错，也很有觉悟，不入军队反倒可惜，只是……

老兵们不由得心生诧异，队长一向严肃惯了，别说是笑，就是别的一点表情，都是没有过的。

尽管如此，队长的眉眼间却依旧阴云笼罩，似乎总有散不去的伤感。

————

矮榻上，罗华辗转无眠。

他蒙头藏在被窝里，憋得满脸通红，为少年的身上增添了一股稚气。

罗华只是翻身一动，似乎都能闻见，棉被似有似无的花香，那是霁凉身上特有的气味。就像霁凉本人一样，端得是清雅矜贵，相处久了才知他到底有多魅惑撩人。

罗华在脑海里不断回顾今夜的场景，又不自觉地将焦点放在霁凉的身上，一点小小的细节也不肯放过。

他敏感如斯，又怎会不知霁凉的为难？

偏偏他就是要刨根问底，罗华以为这不是自私地为了满足好奇心，而是……试探。

试探？对，就是试探。

他不拿霁凉当外人，可是霁凉却从不肯对他吐露真心。

罗华此刻的思维本就混乱，似乎是强行解释，又像是强行说服，到底为何穷追猛打，他自己也有些想不明白。

罗华烦躁地柔乱头发，不敢接着往下想。

不知到底为何，只要一想到他只是霁凉眼中的外人，心中就空落落的。若是日后，霁凉再有了别的仙侣……他不愿想，也不敢细想。

十分应景，不知什么地方突然传出一阵悉悉嗦嗦的声响，在这样的深更半夜里头徒增一份诡异。

罗华本就烦躁，这会儿更是颇为不耐地捏紧床单。

罗华企图减少噪音，他深深埋进棉被里，一根头发丝都不肯暴露。

可偏偏事与愿违。

神仙的五感本就比旁的族类优异，更何况那噪音又偏生故意针对，它似乎猛然增大许多，听起来就像近在耳边？

罗华躲在被窝里挣扎许久，他深深地嗅着棉被上的花香，烦躁的情绪竟然神奇般地缓和不少。

声音变得清晰异常。

罗华仔细辨认，依旧只是悉悉嗦嗦的，就像是布料摩挲，也像是木头刮蹭。

但是可以确定的是，声源与他就只隔了一层墙板！

莫非是隔壁客房？

疑惑骤生。

白天时，罗华就特意关注着，这间客栈里除了老板娘和小厮，分明是没有旁人的。那么，今夜住在隔壁的，到底是偷跑进来的人，还是过路的小鬼魂？

他掀开棉被，利落地翻身下床。

乌黑顺滑的长发披散开，齐齐落到腰间。纯白里衣比黑色还要衬得他纯粹无瑕，就像雪山上终年独行的少年，初初下山历练，干净到只可远远观望。

隔壁的噪声变得更大，似乎又加上什么奇怪的碰撞声响。

不禁惹人好奇，那不知是人还是鬼的东西，究竟在做些什么？

罗华蹑手蹑脚地朝门边走去。

明月西斜，恰巧从云层中探出头来，月辉洒满了小城的各个角落。

似乎是因为声音震动，屏风都有些轻微抖动。

罗华下意识地朝屏风内看去，棉被起伏舒缓，看样子，似乎睡得很沉。嘈杂如斯，霁凉却是浑然不觉。

手上是温和的木头触感，罗华已经走到门边。

他试探性地轻轻推开一条缝隙，“吱嘎——”的声音在这间屋子里格外地响亮。几乎是立刻，软床上传来一阵模糊的呓语，随即是霁凉翻身的动静。

透过屏风只能望见一道朦胧的背影。

罗华先前竟不知晓，原来法力再高强的神仙也是要睡觉的，他睡着了就跟普通凡人别无二致。

罗华蹑手蹑脚地推开木门，偏偏今夜就爱跟他作对，木门的“嘎吱”声更大，不知有多久都不曾修过了。

门缝约莫只开了三寸大小，就连是有缩骨神功的仙人都不能确保穿过，更何况是罗华这样空有强大仙力，却不懂几个仙法咒术的半吊子呢？

为了不吵醒霁凉，他只能犹豫着要不要放弃。

隔壁那似人似鬼的还在不停动作，倘若不能亲眼所见，根本无法想象他到底是在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