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华疑惑地看向舞台中央。

绸布之后，忙碌的小厮已匆匆退下，换成了一位姑娘。那姑娘身姿婀娜，穿着颇有异域风情，她以流苏玉珠遮面，脖颈佩璎珞，双手裹绸缎，脚上系银铃。

霁凉抬眸，仅望见罗华的背影，他桃眼深邃，却好像能将这馆里的一切都看进眼底：“这些姑娘绝非人族。”

罗华闻言，惊诧不已：“这如何能知晓？”

他回眸看向霁凉眉间的朱砂，罗华分明清楚，霁凉与他一起坐在雅间里，就在矮桌前，半步都不曾离开过。

罗华初化人形，不过凡间几月，许多事当是懵懂的。

“天神，妖魔，凡人皆是生人活物，一呼一吸间，需依托自然之气；而鬼怪本就是死物，应当深埋地里，自然也无需空气滋养，机缘巧合让他们保留人形，游荡凡间。”

霁凉回望罗华，桃眼蛊惑，谈话间，薄唇勾出笑意。

“男子天生比女子的呼吸更沉重粗犷，这馆里虽呼吸混杂，却绝无女子的娇软细微，这意味着什么？方才那清浅姑娘路过雅间时，你猜我听到了什么？”

罗华没在意这些，自然也没能听到什么，他疑惑地摇了摇头。

恰在这时，楼下传来异域风情的曲调。

霁凉笑容诡秘：“我什么也没听到。这就奇怪了，我先前观察过水乡里的女子，她们虽体态轻盈，却也无法做到不发出任何声响。”

罗华吃惊地瞪大双眼，大脑飞速运转：“也就是说……”

霎时间，台下掌声雷动，罗华又被声响吸引过去。那姑娘从绸布后缓步走了出来，一步一摇曳，面纱上的流苏晃动，和着异域风情的曲调，舞出了别样的姿态。

宾客看直了眼，直勾勾地盯着姑娘雪白的肌肤，呆愣地张大了嘴巴，就连身旁美人喂的葡萄也不知滚去了哪张桌底。

姑娘露出一双迷人的眼睛，明明是清清冷冷的，却又宛若一潭春水，灵动多情。被她扫视一眼，便立马浑身酥软。

罗华看着姑娘的眼，只觉似曾相识。

只见异域姑娘扭起腰身，抬眸一瞥，恰与罗华的视线对上，他这才看清那姑娘的眉梢竟也有一粒朱砂！

罗华震惊地不敢说话。

姑娘只在无意间瞥了罗华一眼便转移视线，目光重又落回台下宾客的身上。异域风情的美人不露笑意，扭出最妖娆风骚的舞姿，又做出最清冷多情的姿态。真真是个绝顶美丽的女子！

无端的，罗华竟幻想起霁凉跳舞！脑海中，他眼含桃花，笑若春风，身姿不似女子的柔软妩媚，却又别有一番妖冶华贵之气。恍惚间，霁凉的衣袖半遮半掩，露出半边脸颊勾唇一笑，眼波婉转，春风恣意。

脑中想的画面直叫罗华面红耳赤，口干舌燥。

猛然回神，他盯着姑娘眉梢下的那点朱砂，喉咙沙哑。

“接下来，我们当如何？”

霁凉闻言，举杯的手一顿，他敏锐地察觉到罗华的异样。

想开口询问，又不知该如何问起。只见修长的食指摩挲杯沿，“辰”字雅间里很是安静，只听得“沙沙”的声响。

罗华喉咙干涩，不住地吞咽口水。他收回视线，飘忽不定，心虚地不敢转脸望向霁凉。低头瞥见手中端着绿意盎然的茶汤，好似救命的稻草，他一股脑地全喝了下肚，慌忙间又被呛着了。

惊慌失措的模样引得霁凉发笑。

霁凉果真笑了出来，笑声爽朗，皱起的眉头也微微舒展。他总算舍得放下杯盏，从慵懒的坐姿中站起身来。

罗华却被吓了个激灵，慌忙转身将窗外的姑娘挡得严实。

他知道，脑中关于霁凉跳舞的想法一点也不能让霁凉知道。

罗华被茶汤呛得面色通红，又咳嗽不止。他的动作很大，“哐当”一声，不知是磕到了哪块皮肉。玄色的皮质束腕上沾了茶汤，颜色微微发深。

霁凉将他手中的杯盏抽出，这小傻子攥得紧，滚烫的茶水竟将他的掌心烫得发红。

霁凉看在眼里，心中却默默地笑了。

罗华心虚地盯住霁凉的动作，就连咳嗽都忘了，他双眼闪烁，神情紧张。

“咦？”霁凉心里纳闷，“这小傻子何时还藏了小心思？”

厢房里静悄悄的，只能听得台上传来的异域曲调。

“咳！”罗华以手掩唇，忍不住咳嗽。

霁凉眉头皱起：“怎的还没缓过来，快让我看看，莫不是伤到肺了？”

堂堂曼陀罗华，天界仙花，竟被一杯小小茶汤伤到，想想也是够窝囊的。

霁凉挪动步伐，又往罗华的跟前靠近一步。

为了隐藏心中那个不合时宜的小心思，罗华只能跟着霁凉的动作而动作，来回反复，反倒证实有鬼。

罗华的神情慌忙又认真，反叫霁凉不忍心再逗他。

“楼下那姑娘黑发红衣，身姿妩媚，当真是倾国倾城呐！”

罗华一惊：“你怎会看见的？”

再见罗华这紧张样，霁凉心下了然。原来是初入凡间的黄毛小子被美人勾去了魂，还真是喜事一桩。

霁凉桃眼微垂，将唇边笑意收至眼底，“耐心等等，待那知府里的非人出现，再做打算也不迟。”

霁凉轻拍罗华的后背，摆出一副“我都懂”的模样。

灵蛇吐着蛇信子，不知何时爬上了窗台。窗台上有镂空雕花，凹凸不平的，灵蛇却能游走如常，自由自在。

楼下，异域之音戛然而止，钟形阁楼里余音不绝。姑娘手挽兰花，流苏面纱叮当作响，姿态反弹琵琶，状似壁画上的飞天。

这世上绝大部分人不愿相信，有些东西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结束了？”大抵是想守护罗华的小心思，霁凉又默默地坐回矮桌前。

灵蛇也不知何时从窗台上游了回来，他食指挑拨着矮桌上的小蛇，小蛇乖顺地将自己盘成了一个圈儿。

罗华望着楼下的姑娘，一舞过后，那眉梢的朱砂更加红了，霁凉在他的脑海里舞得也是更加火热。

他心不在焉地点头回道：“嗯。”

倒让霁凉觉得这傻小子是付出真心了。

“可要请那红衣姑娘上来一见？”霁凉揶揄道，却又带着点小心的试探。

“啊？”

霁凉将要开口询问，却见那朝窗而坐的少年飞扑过来，他双手摇得卖力：“不可不可！霁凉可千万不要破费了。”

拒绝得坚决。

却更是让人疑惑。

霁凉停下摆弄灵蛇的食指，只当这小子害羞：“你年纪还小，千万听我一句劝，喜欢便要主动，有些时候错过，就再没有机会了。”

罗华茫然地望着霁凉，他不懂何为喜欢，如果喜欢便是要去见上一面的话，那么他想他更乐意日日见着霁凉。

霁凉还是为那姑娘花了些银两，只是罗华再三阻挠，便只能作罢。

最后，这姑娘叫那“宿”字间的李公子请去了，倒也有些奇妙。

绸布不知第几次落下，第几次升起，下一位姑娘即将登台。彼时，更深露重，早不见打更的人踪影，大抵也都进入了梦乡。

凝香馆里的宾客仿佛不知困倦，满眼期待地望向绸布后的神秘女子。一睹芳容，想来也是件无比畅快的事。

罗华勉力翻起上眼皮，与瞌睡作斗争。挣扎间，毫无形象地翻起了白眼。

绸布拉开的时候，霁凉却猛地坐直了身子，一扫先前慵懒的状态。他食指的指节曲起，有规律地敲击矮桌桌面，一下接着一下。矮桌上，缓慢游走的灵蛇，也突然暴躁起来，快速吐动起它的蛇信子，好似迫不及待。

“嘘——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