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闱在即，倭奴公主失踪。

京城里上上下下来了一番大清查，由瑞王统领官兵挨家挨户搜查。

掘地三尺后，除去活捉了三五个倭奴女娘，竟然半点不见倭奴公主的影子。

萧开胤心头大震：“闫夺，你亲自挑选十个身手好的，暗中护佑皎皎安危。”想了想，到底不放心，“不，闫夺你亲自去护她，这一次若再有闪失，你提着脑袋再来见本王。”

闫夺脖子发凉，一时不解：“这一次？”

萧开胤不耐地敲了敲桌子，抿了抿唇：“若有调虎离山，你只管差别人前去，总之你必须护她左右。无论什么情况，即便本王遇难，你都只管奉行一条：旁人其次，皎皎优先。”

“王爷！”闫夺大惊，“王爷可是预感到什么危险？属下是王爷的护卫，属下只负责王爷安危！王爷是萧家军之首，王爷若出事，属下无法向兄弟们交代，恕属下不从！”

“本王竟唤不动你了？”萧开胤面无表情地看向他。

“王爷不仅仅是江四娘的王爷，更是萧家军众多兄弟的战神大将军！萧家军兄弟们为了大荆子民，为了王爷的一声令下，如今生死未卜，他们也都是上有老下有小之人！王爷三思！”

萧开胤手一抖：“本王不过是叫你护皎皎，与他们何干？本王不会忘了予他们的誓言。”

他蓦然合眼。

离开边城之前的那一幕清晰地浮现于脑海之中。

前世今生交叠，一模一样的景象。

夜凉如水，夜风送来阵阵血腥气。

萧家军的旗帜插于尸山之上，一群鬼面兵士在战场上如鬼魅般穿梭，寻找尚有一口气息的同伴。若是遇到还没有死透的倭奴人，上手便照其心窝补上两刀。

他们正是赫赫有名的萧家军，每次上战场都会以火灰涂面，似青面獠牙的索命无常。

边城一战，萧家军险胜，死伤大半。

众人搜寻到所有萧家军遇难同伴的尸身，不厌其烦地一一掩埋。

萧开胤也在其中，他带头为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们掘土挖坟。

几日后，边城之东，坟茔无数。

萧开胤率萧家军余下的人向那些坟茔敬完酒后，对月赌咒：此生誓要踏平倭奴国！此生誓要踏平倭奴国！

热血洋溢，声声震天，直惊得树上一大群乌鸦飞起。

翌日旭阳升起，残余萧家军就地解散，萧开胤换下甲胄送一名断了腿的部下回家。

经过热闹的街市，萧开胤打算买写包子点心及卤肉等物，却见那名部下盯着一个卖菌子的小女娘直叫唤：“妞妞！妞妞！”

小女娘淡漠地看他一眼，扭头便往走。

部下拄着一截“丫”形的棍子，以棍为左腿，和另一条健全的右腿一起忙赶忙地追上去：“妞妞？你不认识爹爹了吗？妞妞？”

萧开胤铁铮铮的男儿，跟在后面竟然鼻子发酸。

这个部下妻女就在边城，但他这两年都不曾得空回家，如今竟然连女儿都不认识他了。

小女娘越跑越快，直到四下无人的巷子，那名部下终于追到她，小心翼翼唤道：“妞妞？我是你爹爹呀，你小时候爹爹还抱你举高高的，不记得了吗？”

他说着顾不上支撑身体的棍子，双手举过头顶示范给小女娘看。

妞妞的视线从他随风飘动的空荡荡的左腿往上看，待扬起头已经泪眼婆娑：“爹爹！”

她放下背篓，一把抱住他的右腿。

“原来你记得爹爹。”男子哽咽。

妞妞泣不成声，又委屈又伤心：“爹爹说过，人多的地方碰到你，要权当不认识。刚刚人很多……”

男子喉头一哽，说不出话来。

小女娘的话，深深烙进萧开胤心里。

所有萧家军都知道倭奴人的残忍无情，有家眷的从来不敢暴露自己的亲人。以防倭奴人捉拿他们的家眷，许多人甚至以“假死”战场的消息，让妻子光明正大地守寡。

也就在那一刻，萧开胤坚定了铲平倭奴国的决心。

这也是为何倭奴使团来京后，萧开胤压根没有打算厚待的原因。他要逼着康武帝与倭奴为敌，架着康武帝对倭奴生厌。

若康武帝还像前世那样昏庸，他也还是会像前世那般举事逼宫。

“王爷莫忘了，还有许多兄弟都在等着王爷一声令下！王爷的性命最重要，属下万不能离开王爷一步！”闫夺单膝跪下，态度坚决。

萧开胤的神思被他打断：“不过是让你护她，何至于此？罢了，你另外挑选身手好的去护她吧。”

闫夺松了口气。

想起前两日苏文和在江家大门口握住江四娘的手，他斟酌再三，欲言又止。

已经拖延了三日，再不说便晚了，他一边往外撤一边将事情禀了。

萧开胤听完一整个站起来，眼睛都发直了：“闫夺你给我回来！这么大的事，为何现下才报？”

他麻利地回停云院换了一身英姿勃发的长袍，又去书房挑了两张这两日的画作，这才一本正经人模狗样地前往江家。

不过他扑了个空。

今日秋闱，江青姚亲自将苏文和送到贡院门口，如许许多多其他家眷叮嘱自家科考的郎君一样，把准备好的东西递到他手里，一句一句地操心着。

“苏哥哥，这里是笔墨砚台，浆糊用瓷瓶装好了……”

“这一包是衣物铺盖、布帘……里面还有几个香囊，都是淡雅宜人的，你若脑子发懵亦可嗅一嗅提神……”

“苏哥哥，这些点心放不久，你最好今日便吃了……”

“这些是各种肉干、果干，你每日都要吃一点……”

苏文和笑盈盈看着她，周围人声嘈杂，可她说的每一个字他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她每唠叨一句，他都会温和地点一下头，道一句“好”。

直到开始抽签排队入贡院，江青姚才不服气地闭了嘴，眼看苏文和背着一几个包裹走远，她懊恼地敲敲脑袋：“我是不是忘了告诉苏哥哥那些药丸该怎么吃？”

“四娘昨晚就和苏郎君说过的。”

“我怕他忘了。”

兰秀笑着直摇头：“明明是苏郎君科考，怎么四娘瞧着比苏郎君还紧张？四娘这是有多盼着苏郎君高中啊？”

“谁不盼着高中？”江青姚剜她一眼，不轻不重地掐了兰秀一把。

二人正笑闹着，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窜来：“四娘。”

江青姚扭头找了一圈，看到马车边的三娘。

她如今温婉许多，眉目间不再有往日的怯懦和愚钝。

江青姚疏离地朝她点了一下头，没有多交谈的打算。

三娘唉声叹气地目送她离开：“四娘这是怨上我了。罢了，往日确实是我不对。”

“三娘莫叹气，不吉利，李郎君定能中状元！”

三娘脸上浮起粉晕：“他读书那般用功，定然会榜上有名的。听他说四娘的那位郎君文采斐然，此番能中状元的多半是他。”

不远处，骑在高头大马上的萧开胤听到这一句，手脚直发凉。

“四娘的那位郎君”这六个字，在他脑子里来回震荡。

姓苏的什么时候成了四娘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