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我来的这个，”他看了一眼门外。他女朋友在外面和我大嫂聊天。他接着说，“是装配部的，四川泸州的。我本来不喜欢她的，只是觉得她对人特别礼貌。那个大学生走了之后，我有点难过，就追她了，一追就成功了。忘记一个人的最好的方法就是另外爱上一个人。”

“几个月不见，你怎么张口闭口就来理论。烦不烦啊，你。你怎么想到要辞工的？”我很想知道他在冠武上了大半年，是什么个情况。

“你们走了之后，我们技术员去了温州，听说是去喷轿车，计件的，一天一百多块……”

“说重点，不是问你们技术员，是你的情况。我又不认识他，他多少都与我无关。”

“我进公司的时候他很照顾我，我和他关系好啊，我说一下他不也很正常吗？”他停顿了一下，骄傲的接着说，“再说不是他走了，我也不会当技术员。”

“你当了技术员了干嘛还要走，应该好好干下去，以后前途无量呢？可以一级一级往上升，升到经理厂长的位置啊。”

“说起来倒是简单！你不知道我有多辛苦！没做技术员的时候觉得技术员很轻松，一天就是喷喷漆，配两次氧化水。等自己真的去干的时候，就不是那么轻松了。配氧化水经常要接触硫酸，你看我的手。”他把双手伸到我眼前。那手掌脱皮脱得真是触目惊心，让人不忍直视。

他撕扯了一块死皮子下来，站起身，从窗子里仍了出去。

“痛不痛？”我为他感到难过。我在冠武的时候虽然很累，不过没有明显的伤痕。

“被硫酸咬到的时候就痛。以后不接触硫酸，要不了几天就会好的。还有，做技术员还要承担责任。以前那个技术员喷了两年了，从我来到他走都没出现过问题……”

“又是以前那个技术员！”

“我是想说，有次，货发出去又退回来返工，底架的死角没喷好。上漆的时候我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我以为装配好之后就看不见了。生产部的经理，——你应该认识吧？就是那个脸很宽的那个张经理——他把我叫到办公室，一走进去，他“啪”的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吓得我大气都不敢出。咆哮了一阵子，他的态度慢慢温和起来了，好声好气地对我说：

“‘你犯下了这种大意的错误，我实在无法原谅你。看在你平时工作努力的份上，就发你一个小过算了。要记住教训，不能再犯这样的错了。’

“‘没有下次了。’我松了一口气。

“他拍桌子的时候，我以为要被开除了——无薪开除。才发一个小过，45块钱……”

“走了，常平。”她女朋友走屋子来了。

他们走了。

大嫂这时候肚子挺得很明显了，吐得特别厉害，上不了班了。常忠找来两张竹床，在赵家村的岔路口边上架好，摆上一些瓜子、饼干、手套、袖套。大嫂每天从早守到晚，对常忠来说是这样的。我们空闲的时候，就在大嫂的小摊子那里闲拉闲扯。不用说，家旺是最空闲的。二牛去了贵阳，来了一个绰号叫“胖菜”的。他也是跟家旺一样，要么不工作，要么工作个十天半月。他们两个经常在那里一待就是几个小时，这让大嫂有了空闲去炸金花。大嫂输钱的时候，就给别人借来交给忠哥，赢了再还回去；别人也没告诉忠哥大嫂赌钱。忠哥恨赌徒。

不过，纸包不住火，有天厂里停电，忠哥提前回家，大嫂被逮个正着。听大嫂说，从此，她戒赌戒到小孩满月。

我们已经吃好饭了，聚在了小摊子旁。下班的人们骑车的步行的，从我们面前路过。有个大姐刹住车，跳下来，打下脚架。她要称五块钱的淡瓜子。家旺和胖菜在生动的说他们今天找工作的情况。常平大步流星的走过来了。

“你们帮我去收拾一下房东老头。老不死的，偷看我们洗澡。”他气急败坏地说。他的头发是湿的。

“怎么回事，兄弟？慢慢说清楚。”家旺说。我们都觉得很惊奇。常平一向性情温和，不会轻易动怒的。

“我们住的那里，洗澡间是公用的。洗澡间那个门的下面有条缝。刚刚我和我女朋友洗澡的时候，他又偷看了。我女朋友说，前段时间她一个人洗澡的时候，他也偷看了。前天我们在洗澡的时候，我看到了门缝里有两只黑眼珠转来转去的，开始还有点吓到我，又不像猫眼睛又不像狗眼睛。这时候我女朋友也看到了，她小声在我耳边说，是房东老头。我抬起盆子里的水一盆水冲了过去，还以为他不会再偷看了。老不死的狗杂种！”他的情绪稍微稳定了一些了。

我们觉得又好笑又好气。我问他：

“房东老头有多大年纪了？”

“孙子读小学了。有五六十岁了。”

“怪不得。再老一些的话，趴在地上偷看了，爬起来也费力。”

“你们在这里等一下我，我再去叫几个人。”常平骂骂咧咧的去找人了。

“遇到老色狼了，”大嫂说，“那么大年纪了还偷看人家小女孩洗澡，这房东还真会享受。”

我们聊着笑着。一会儿，常平吆喝来了男男女女六七个，加上我们三个，十来个人浩浩荡荡的收拾老色鬼去了。

我们常家的大军到了阵地，常平女朋友扁着嘴，气呼呼的。正在骂房东老头的老婆子吓蒙了。

“你个老不正经的，你自己看着办。”老婆子叽叽咕咕的走进屋子。尖嘴猴腮、头发花白的房东老头不以为然的坐在地上，也是叽叽咕咕的。

“这是第三次偷看了，几十岁了，真不要脸。”常平女朋友说。

老头的儿子和儿媳出来了。他儿子的态度很生硬。

“你们有什么证据证明他看你们洗澡？……即使看了又怎么样？”他傲慢的说。

家旺和胖菜一听就来气了，两个人气势汹汹的同时用手指指着他的额头，嘴里说着，别以为是本地人就了不起……做了伤风败俗的事还光荣……他们把他逼得倒退了好好几步，他仍然还是嘴硬。我怕他们控制不住他们的暴脾气，出手伤了他，到时候我们反而理亏了。我抱住了家旺，叫他们别冲动；常海也抱住了胖菜。

吵吵嚷嚷了一阵子。我一个叔叔来了。

“别闹了。报警，找警察处理。”他一发话，其他人全停下来了。老头的媳妇报了警。

警察叔叔来了。问清情况之后，警察说，老头偷看他们洗澡是不对的，不过偷窥算不上犯罪。警察叫他们搬走，勒令老头免了他们租住了一个月的房租费和水电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