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我看到常平了。看到他时，我走到钻床后面隔着铁网叫他。他头发、眉毛都是白的。走近我，摘下口罩，跟常建一样，看到我他显得很高兴。我问他：

“你早上去哪里了？我没看到你。中午吃饭你们晚我十五分钟吗？”中午吃饭的时候常建对我说过，吃饭是分时段的。

“我在喷房里上货，超累，累得手都抬不起来，过段时间会喷漆之后才会轻松一些。”他的表情委屈中带着一些得意。甩动了一下左手，他接着说道，“我以为你不过来了，在莼湖那边上班了。”

“你这里应该比常建那里好一点，他那里太脏了。我早上看到他简直认不出来。我在莼湖上了一天班。我骑自行车来找过你们，兄弟，说起来话长了。”

这时候有个厂牌带子是黄颜色的朝他走了过来。他是喷漆部主任。主任级的厂牌带子和我们的不是一个颜色，我们是蓝色。他对着常平说：

“常平，过来下架。”

常平扭头看了看他，说道：

“晚上慢慢吹。”

我以为我们可以像在老家时一样一起玩一起疯。一年多的时间里，三个人除了一起在冠武机械公司的三个月，以后就没再在一起上过班了。在那一年多时间里，不说别的，连饭都没在一起吃过一顿，到了第二个月，我们上的班次就不一样了。至于吃饭，直到七年后，才在宁波鄞州聚在一起吃过几次。

他们住在308宿舍。靠墙有一张桌子，桌子上有一台电话。五张上下铺铁架床。有两个上铺的位子是空着的。我们三个人挤在一张床。

我看着对面空着的上铺，对他们说：

“我跟管理员说一下搬到那张床上。”

“你住在几号房间？”常平问我。

“405。”

“明天再搬。一下班就找他。”常建说。他揶了一下被子，“太冷了。你买的被子厚不厚？”

“不厚，是丝绵的那种，可以不用套被套。”

“你说你来找我们是不是吹牛的？这么冷的天气，骑到宁海冷都把你冷死了。”常平不是很相信我会来找他们。

“真的来找你们，骗你干嘛。我跟你们说，我骑了三个多小时，一路慢慢悠。车又烂，技术又还不过关，蹬不快也不敢蹬快。”

“你是疯了。在常伍那里好玩不？”常建从来都很信任我，也很关心我。

“别说了。有天做饭做多了，被他黑着脸说了一顿。他那德性……”

他们两个人笑出了声，笑声停了后常平问我：

“你在哪里上了一天班？”

“在冒头，就是田央村那上面。那里太偏僻了，跟田央村一样。没有宁海这边繁华。”

“在里面干嘛？这里面实在辛苦。”常建说。

常平掀开被子愉快地说，我去小便。

“是了，一开始钻孔，我还不觉得。下午和晚上打冲床，又累又危险。我在冒头是操作仪表车床，就是常忠做的那种。那个厂是小厂，没得女生，有几个老女人。”

“上几个月的班，有点钱我们去找别的工作。我们焊接那边，又脏，气味又大，又伤眼睛。”常建说。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

“你晓得竹口在哪里不？”

“不晓得。”常建用疑惑的口气回答道。

“我来找你们那天，在那里转了几百圈，离这里没多远。”

“我都说了，你是有点神经，又找不到路，天气又冷，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再说常忠把你的衣服带过来了，他不可能不去找你啊。”

常平匆匆进门，嘴里嘟嚷着，这个鬼天气，比老家还冷。我突然想起他在田央村说过的一句话。

“这个厂里女生好像不多。”我说道。

“装配部和办公室里多得很。”常平用调侃的语气说。

“你们那里有几个？”我问他。

“一个。文员。”

“胸大不大。你说你要找个胸大的。才一个，可能有点麻烦。”

“我说着玩的。”常平大笑，“不大。”